我们到哪里落脚?谢燕鸿问道。这个问题,陆少微也在想。如浪涛般起伏的洪涛山,一眼看不到头,陆少微在心里一边咒骂师傅,一边牵着马跋涉。风太大了,骑在马上吹得脸疼,还不如下马。他想找个地方落脚,避过风雪再议其他。他手上拿着那块回头挖出来的田黄石印章,一抛一抛的,掂量着找个靠谱的地方,换成银子。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点吃的。陆少微牵着马,躲在一块巨石后避风,他望着这四周无人的荒野,自言自语道: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搞到吃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只手,从雪下伸出来,铁钳似的,抓住了他的脚踝。陆少微一声尖叫噎在了嗓子眼,吓得猛踹那只手,弹开几步远,惊魂未定,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小声说道:真显灵了?那只从雪里伸出来的手很苍白,几乎与雪同色了。陆少微小心地走近几步,见到积雪有些起伏,刚才没留意,现在一看,下面是埋了个人。他连忙过去蹲下,徒手将雪挖开,雪下趴着个高大的男子,衣衫破烂,鬓发散乱。陆少微咬咬牙,用劲将他翻过来。这人面色苍白,隐隐还有些发青,额头上有个伤口,血已经被冻凝了。他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了,刚才伸手那一下,估计就是濒死时的最后一搏。咦?陆少微凑过去,捏着那人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只见他右侧脸颊上刺有黑色的四个字——迭配朔州。陆少微心头一动,又将他的乱发拨开,只见他同样苍白的颈侧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像一片花瓣落在上面。原来是你。陆少微喃喃道。陆少微蹲下来,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随身的佩刀、火石,还有一些干粮,已经冻硬了,烤烤才能吃。碰上我,是你命不该绝。颜澄在昏迷前听到了这句,然后他就放心晕过去了。然后他又醒了,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拖着在雪地上挪,后脑勺磕到了地上的碎石,疼是不太疼,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估计是感觉不到疼了。等到他浑身暖起来了,渐渐恢复意识,一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他旁边,在啃干饼,边啃边说道:哟,醒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脑袋一阵晕。别动,小道士说道,好不容易救活了,别死了。颜澄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让我先猜猜你是谁。小道士背靠着山洞的洞壁,翘起来的脚一抖一抖的,晃着脑袋说道,你姓颜名澄,字子湛。承平伯与敬阳长公主之子,犯了逆案,刺配朔州是不?颜澄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我叫陆少微,是个道士。陆少微眯着眼笑道,我会算卦啊,算出来的。颜澄明显不信,仍旧瞪着他不说话。陆少微问道:你应该在月前就殒命于狄人刀下了,怎么会在那里呢?颜澄冷笑一声,问道:你不是会算卦吗?自己算吧。被他将了一军,陆少微一点儿也不生气,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往火堆里又加了点儿干柴,不紧不慢地说道:谢燕鸿是你好友吧,你不关心他的下落吗?这一下明显正中要害,颜澄眼神都不一样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连声问道:你认识小鸿?他在哪儿?他还安全吗?不知道,等我去算一算。陆少微拍拍屁股站起来,手上拿着几块干饼喂马去。等、等等,颜澄头一阵阵晕,叫道,那是我的饼!陆少微哼道:等你能站起来再说吧。谢燕鸿站在一片萧条的残垣断壁之间,回头问长宁:这就是你所说小村庄?长宁满面肃然,将谢燕鸿揽到自己身后,牵着马,自己则走在前头,走入这片无人的村庄当中。这座村庄,离参合关很近,前往互市交易的胡人、汉人多有在此落脚的,当时长宁也曾在这里歇脚。人们少有在此定居,但商人来来去去的,也让这座小村庄如汨汨流动的小溪一样,长盛不衰。如今,这里却没有人烟,牛羊圈是空的,民居空空如也。一连走了好几间破屋,都未见人影,拨开积雪和瓦砾,还能看见一两具早已腐败的尸体。长宁捡来枯枝,拨弄了下尸骨,说道:这样冷的天气,这些尸体起码有小半年了。谢燕鸿问:这里是怎么了?不知道。长宁摇摇头,说道,不宜久留。但已经入夜了,离开这儿,不知该到哪里歇脚,这儿起码有几栋破屋,说不定还能找到村民剩下的粮食什么的。谢燕鸿想着,踏出了这栋破屋,长宁在身后一把将他拽回去。嘘!长宁小声说道,听,有人。谢燕鸿忙整个定住,竖起耳朵去听,听来听去都没听到什么人的动静,只听到雪花落下来时,轻得不能再轻的声响。这样的荒野无人村庄,旁边还躺着尸体,任凭谢燕鸿怎么样大胆,这时候也免不得要想些怪力乱神的事了。我去看看。说罢长宁就大步跨出去了,谢燕鸿哪里能放他一个人去,连忙跟在后头。果然,一走出去,就见到在不远处拐角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显然是在窥探。一旦发现是人,谢燕鸿也就不怕了,他和长宁对了个眼色,两人放轻脚步,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绕过去。谢燕鸿在黑暗中绕过一面墙,见到那个人影就跑在他前面不远处,看上去身材并不高大,他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将那人扑倒在地上,叫道:别动!我有刀!他的两只手都用于制住那个人,根本没空把随身的匕首抽出来,只不过吓住他而已。那人却好像完全不怕他,拼了命地挣扎,嘴巴里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谢燕鸿根本没听懂,但他听出来了,这是名女子。一旦意识到这点,谢燕鸿就吓得马上弹起来了。那女子翻过身来,朝谢燕鸿裆部猛踹一脚,谢燕鸿被她踹中,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只见那女子连滚带爬地起来,要往回跑,谢燕鸿忍着痛,朝跑过来的长宁大喊:在这儿!抓住她!那女子撞上了从另一头绕过来的长宁,长宁正要抓她,两人打了个照面却都停下了。那女子又说了些什么,语气疑惑,谢燕鸿这回听出来,她说的似乎是胡语,只是不知道是哪族语言,长宁也用胡语回答她。谢燕鸿原地蹦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狼狈地问道:怎么回事!那女子转过头来,借着月光,谢燕鸿能见到她穿着及膝的灰呢长袍,头肩都被同色的宽头巾围着。她放下头巾,露出脸来。谢燕鸿倒吸一口气。她太美了。长宁朝他说道:这是乌兰。作者有话说:颜澄:便当......吐......吐出来了副cp闪亮登场,神棍陆少微和他没用的颓废大狗狗(副cp的感情描写不会太多,在文中还是主要起推进剧情的作用第四十章爱侣胡人样貌殊异于汉人,谢燕鸿一直知道,他就最喜欢长宁琥珀色的瞳仁,眼色像琉璃杯里装的琥珀酒。他也喜欢长宁略带些蜷曲,毛绒绒的头发,软硬正好。他还喜欢长宁直挺的鼻子,鼻梁中间有个微微凸起的驼峰,上面有一颗浅淡的痣,不细看看不到。长宁一看就是胡汉通婚的后代,乌兰则是完完全全的胡人。她的瞳色更浅淡,五官秾丽,嘴唇丰润,浓密的头发盘成高髻,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首饰,面庞迎着月光,好像午夜偷偷绽放的昙花。谢燕鸿并非没有见过美人,玉脂艳冠桃花洞,太子的长女清河郡主在宗室中最是出众,他都见过。美的确都是美,但乌兰的美又与她们不同。见到乌兰,你就会想到草原上的牛羊月光,想到鸢尾花,想到雪莲,想到阴山顶峰终年不化的积雪。长宁又用胡语对她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在介绍谢燕鸿。乌兰眨着她睫毛浓密的漂亮眼睛,朝谢燕鸿笑了笑,过来要扶他,谢燕鸿哪里愿意,忍着痛,退后了一步,示意自己无事。乌兰把头巾重新围好,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谢燕鸿不明所以,忙凑到长宁身边,不等他问,长宁便说道:你先跟她去,我把马牵来。他信长宁,但不信来历不明的乌兰,坚持要站在原地等长宁。乌兰也不催促,只站在一边一直看他。她歪着头,看得大大方方的,他们俩语言不通,谢燕鸿一看她,她就笑,笑得谢燕鸿都不知道该如何站才好。不过片刻,长宁便把马牵来了。乌兰在前带路,长宁在后面与谢燕鸿小声解释:乌兰一家是羌人,与我们家在关外比邻而居的,不知为何到这里来落脚了。待会儿到安全处,再听她细细说来。看来关外也不太平,长宁不由得担心起外公和阿羊,面色凝重。谢燕鸿的心也是一沉,手轻轻地握在长宁垂在身侧的手上,长宁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乌兰带着他们左穿右插,绕过残垣断壁,走到了废弃村庄的最边缘,那里隐隐有火光,走进了看,的确是生了火。围绕着火堆搭起了几个毡帐,有十数个与乌兰差不多打扮的人围坐火堆旁。见有人来,火堆旁的人都警惕地站起,手上拿着武器,见是乌兰,又见后面随之而来的长宁,面带诧异,放下了武器。借着火光,谢燕鸿看清了他们的面目,都是胡人,若没猜错,应该都是乌兰的家人。谢燕鸿迎着大家探究的目光,局促地跟在长宁身边,听着长宁用胡语和他们交谈。乌兰坐在他旁边,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他一看,是一块硬邦邦的rou干,不知道是什么rou。乌兰见他犹豫,拇指小指伸出来比在头顶,嘴巴里哞哞两声,笑着盯着他。谢燕鸿点点头,沉默着啃这块牛rou干。谢燕鸿压根儿听不懂叽里咕噜的胡语,只能看表情,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凝重严肃,满面愁容,只有乌兰一个人脸上还有笑意。大约说了有一刻钟,总算说完了。rou干太硬了,谢燕鸿也就啃掉了一个角,嚼得腮帮子疼。但乌兰一直在看着呢,他又不好意思放下不吃,只能硬着头皮啃。见长宁有空理他了,他松了口气,连忙住嘴不啃了。夜已经很深了,乌兰与他的家人们入毡帐休息,将暖融融的火堆与寂静的夜留给了他们。长宁边思索边说道:他们说,在秋天,草尖刚刚开始发黄的时候,狄人里姓斛律的一支统一了几个部族,开始铲除异己。他们不堪狄人的劫掠,便开始迁徙。只是今年冬天太冷,大雪封山,往哪头都不好走,只能暂时进关内躲一躲,等开春,就沿着祁连山一路往西去,另找一处水草丰美之地,避开狄人的锋芒。谢燕鸿忙问:那你的家人......长宁摇摇头,说道:在他们出发之前,阿公与阿羊已经离开了,不知去往何处。那这个小村庄?乌兰说,他们来到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已经没人了,估计是被狄人洗劫一空了。谢燕鸿急道:那咱们明天就出发,出关去,找你的家人。他太急了,急得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立时就出发,一路奔驰而去。长宁有些想笑,勾了勾嘴角,但因为甚少笑,嘴角才勾起来,又觉得别扭放下去了。他说道:路不好走,没法找,开春再说吧。谢燕鸿乖乖地点头。我们也先在此地落脚,我与乌兰一家比邻而居十几年了,彼此间都信任。谢燕鸿继续点头。他们空出一个毡帐给我们,夜深了,先休息吧。谢燕鸿还是点头,点了两下又顿住了,为难地将手上的rou干给长宁看,小声说道:太硬了吃不了......长宁二话不说接过去,自己把剩下的三两下啃完了。毡帐不大,但睡他们两人是绰绰有余了。因着只是临时搭的,有些简陋,但厚厚的毛毡将寒冷隔绝在了外头,围出一个暖融融的天地。谢燕鸿好奇地摸了摸堆在角落的毛毡,纯白色的,摸上去有些粗糙,但很厚实。这是什么毛?谢燕鸿问道。白骆驼,极暖。长宁说完就撩开毡帐出去了。谢燕鸿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他正想着要躲开长宁,自己偷偷脱了裤子看看呢。乌兰踹的那一下,踹得结结实实的,他走路都扯着裆疼,刚才一直忍着没好意思说。不会踢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