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的目光反复流连在这七棵树上,喃喃道:这是阵法。谢燕鸿精神一振,只要不是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他可就不怕了。谢韬是一代名将,他的收藏中,自然有不少兵书,谢燕鸿很喜欢看,基本一一览遍。前朝猛将独孤信是阵法术数的行家,谢韬与独孤信交战不下数十次,所以,阵法虽非谢韬所长,但他却很爱研究,谢燕鸿也读了不少。他跟随长宁的目光看了看那几棵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七......这是七星北斗!这几棵树,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位置相符,七个星位相互连接,互为援引,将入阵之人困在其中,若不能找准生门,便不能脱身。谢燕鸿绞尽脑汁,想着从前看过的内容:七星北斗,若要破阵,就要......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立北斗,破天权。长宁看了谢燕鸿一眼,谢燕鸿忙恼道:怎么,我还不能有些见识吗?说来简单,在行军打仗中,阵法变幻无穷,要找准位置,应对变化,并非一句话那么简单。但好在这只是一个树林,树林里的树都是固定不动的,位置很容易找。两人立定在其中一棵树前,望向几步之外斜前方的另外一棵树。就那棵是吗?谢燕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就那棵。长宁说着,双手握紧长刀刀柄,力沉于臂,低喝一声,手臂抡圆,将长刀挥掷出去,正中天权位的那一棵树,一根树枝应声而断,随长刀一起,轰然落地。就在这一瞬间,谢燕鸿发现了变化。风好像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明明天色还是阴沉的,林子里却平白亮了不少,能听见鸟叫虫鸣。远处的树和树之间,忽然有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长宁反应极快,仿佛早已有准备一样,将捏在手中的薄薄石片猛地掷出——没有打中,石片嵌入了树干中,给他们布下阵法的人却已消失无踪。长宁欲追,谢燕鸿却拽住他,说道:别追了,敌在明我在暗,钱财身外物,给他就是,身上的碎银还足够。他们离魏州只剩下大约十五日的路程,碎银节省着用,足够了。遭此变故,谢燕鸿赶路更加心急了。因为长时间骑马,他大腿内侧的伤口本已结痂又破开,疼得他龇牙咧嘴。晚间休息时,他躲起来,鬼鬼祟祟地脱下裤子,自己看了看,大腿内侧的嫩rou已经没一块是好的了。他穿好裤子,两条腿都不敢弯,直得好像两根筷子,一瘸一拐地挪到长宁旁边,别别扭扭地问道:有没有伤药?长宁扔给他一个小瓶子,谢燕鸿又一瘸一拐地躲到树后,脱了裤子,叉开腿,想要自己上药。谁曾想,那伤药倒在伤口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火光昏暗,姿势又别扭,浪费的倒比抹上的多。涂好了没?长宁的声音突然在树后响起,吓得谢燕鸿差点把药瓶打翻。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涂、涂好了。长宁的声音好似古井无波:伤口日日摩擦,如果不好好涂药,小心发炎流脓,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谢燕鸿被他吓得不轻,低头看看,这伤口离那要紧的地方那么近,如果真的不好了,会不会连那里也不好了?要、要不......谢燕鸿犹豫着说道,你帮我涂一下?等谢燕鸿觉得不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烧得正旺的火堆旁边了,火光映得人的皮肤都是红的。他的伤处在大腿内侧,要涂药就必须褪下裤子,岔开腿来。长宁拿着药瓶,半跪在谢燕鸿身前,说道:张开腿。谢燕鸿的脸腾一下红了,把褪下来的裤子扯过来,遮掩在两腿中间,撇开头,张开腿将伤处露出来。他养尊处优地过了十几年,即便赶路了这些天,腿上也是细皮嫩rou的,大腿上不见光,更是白,更显得伤处红肿狰狞。长宁低着头,拔开药瓶的塞子。他背对着火堆,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楚表情。谢燕鸿光着屁股张着腿,在这深秋时节里,只觉得凉飕飕的。当然,也不是那样冷,毕竟他现在臊得都要着火了。他红着脸,催促道:快一点。长宁一手拿着药瓶,另一手扶住谢燕鸿的膝盖。他的手大,干燥温暖的手掌能将谢燕鸿的膝盖整个包起来。谢燕鸿发现,他的掌心很粗糙,虎口、指尖都有薄茧,刺挠得谢燕鸿的膝盖痒痒的。谢燕鸿不敢往回缩,那会显得自己格外扭捏,他只能将脚趾蜷起来,缩得紧紧的。张开点,看不见。长宁说道。作者有话说:所有关于玄学的内容都是我瞎编的新角色登场预备第十八章魏州不等谢燕鸿动腿,长宁手上使了点儿力,掰开他的膝盖,谢燕鸿失去平衡,手往后撑在地上,用来遮掩的裤子差点滑下去,他又连忙扯回来挡住,手忙脚乱的。长宁凑近了一些,将药瓶倾斜,手轻轻一抖,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处,疼得谢燕鸿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没叫出来,脑子里不该有的绮思都被这阵疼给压过去了。轻、轻点......谢燕鸿求道。长宁掀起眼皮撩他一眼,说道:我都没上手,轻什么。药粉撒得不均匀,长宁一手掰着谢燕鸿的膝盖,另一手伸出食中二指,在伤处轻轻涂抹,将药粉均匀地抹开来。谢燕鸿脸上刚凉快点,这会儿又热起来了。他见长宁半跪在自己身前,粗糙的手指沾了药粉,颗粒分明,磨在大腿内侧的伤处上,触感鲜明。疼痛被一阵阵热取代,谢燕鸿的脚趾越蜷越紧,坐立难安,紧张地扯了扯遮挡的裤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长宁抬起头来,说道:别动。谢燕鸿见他的脸色一如既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因为背着光,瞳仁黑沉沉的,宽厚的背压得低,反而显得自己很不像样子。谢燕鸿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他想把腿并起来,但是又不行。我没动,谢燕鸿辩解道,只是有点儿疼......挺疼的......长宁抓着他的腿弯,把他往自己那头拽了拽,又仔仔细细地把另一条大腿的伤口处理了。长宁越是慢条斯理,波澜不惊,谢燕鸿就越是难耐,他感觉自己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了,涨红着脸抱怨道:不涂了!太疼了!闻言,长宁收回手,将药瓶的口塞紧,收起来。就在谢燕鸿松了口气的时候,长宁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放在摊开的掌心里,居然,又是一颗桂花糖。谢燕鸿瞪大眼睛,问道:不是说没有了吗?长宁将糖纸展开,糖已经融了一半了,黏黏糊糊地和糖纸粘在一起。长宁用没有沾上药粉的那只手将糖捏起来,抵在谢燕鸿的嘴唇上。谢燕鸿愣愣地看他,长宁说:吃。他听话地张嘴,尝到了桂花糖的甜味。这样的甜明显是已经变味了,远不如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地放在镶玳瑁的漆盒里时清甜好吃,但谢燕鸿还是如饮甘泉一样,认真地吮吸这点儿发腻的甜。糖黏在了长宁的拇指上,谢燕鸿把糖块儿藏在腮帮子里,用舌尖碰了碰,长宁非但不缩,反而把拇指顶到谢燕鸿的舌尖上。吃干净。长宁说道。谢燕鸿被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火光被长宁的身体挡住了大半,阴影投在谢燕鸿身上。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手托着谢燕鸿的下巴,带着糖味儿的大拇指压到谢燕鸿的舌面上。谢燕鸿张着嘴,从脸一直红到脖子,不敢看人,半合着眼,将剩下的那点糖舔干净了。那一点儿甜,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把喉咙口都要黏住了,让谢燕鸿说不出话来。突然,长宁抽出手,站起来,边说着我去捡点儿柴火边往林子那头去了。剩下谢燕鸿定定地坐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裤子穿起来。火堆明明烧得很旺,谢燕鸿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发了会儿呆,听见林子那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连忙躺下,闭上眼睛,小声说道:我困了,先睡了......长宁嗯了一声,将拾回来的柴火放下,没过一会儿,也躺下准备歇息了。谢燕鸿哪里睡得着,心跳得像擂鼓似的,翻过身去,背对着长宁。他睁开眼,盯着吃草的马儿,小声问道:糖......还有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长宁沉声回答道:没有了。长宁的药极好,不过第二天,谢燕鸿的伤处就结了薄薄的痂。这回,再怎么样,谢燕鸿也没敢再让长宁给他抹药。天一日比一日冷,比往年要冷得更早,不过十月里,寒风就呼呼地吹,直往人衣服里灌。魏州就在眼前了,没到之前,谢燕鸿恨不得肋生双翅,一眨眼就飞到,等真的快到了,他却又生出一点怯来。在外祖父王谙未曾升任魏州通判时,王家也同住京中。那时,王谢两家来往得很密。谢燕鸿也常到外祖家玩耍,与王家的表兄弟姐妹都相熟。两家还戏言过要结娃娃亲,和王家的小表妹王嫣。后来,王谙带着家小到魏州赴任后,两家的来往就少了,一是路途遥远,二是为了避嫌。但王家毕竟是外家,每年的年节走礼,通信来往是没少过的。但谢燕鸿还是有些怕,不知道到了魏州之后会怎么样。王家的府邸就在魏州城里,眼瞅着城门就在眼前不远处。谢燕鸿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又看了看沾满了尘土衣服,还哪里有当初京城贵公子的样子。他蹲在路边,与长宁分吃今早在火堆里烘好的芋头,嘴里呼出阵阵白气。谢燕鸿边吃边发愁道:我们怎么入城?长宁将自己手上剩下的那一半芋头,又掰成两块,一块塞进谢燕鸿手里,一块自己三两下吃了,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有办法。夜深,城门再开,供送往城中宰杀的生猪多达千头,由人驱赶着,从城门进去。谢燕鸿拿着粗苇杆,站在一大群嗷嗷叫的生猪中间,被猪味儿臭得整张脸皱在一起,几乎窒息。猪不听他的,他要赶,猪却往他身上拱,谢燕鸿手足无措,欲哭无泪。带头的人见这新请来的小工这么不上道,连猪都赶不好,抬手指着就要骂。长宁忙挤开几只猪,走到谢燕鸿身边,将他拽到自己身后。那人见长宁高大,看上去不好惹,就作罢了,低声骂了几句,复又赶猪去了。谢燕鸿跟在长宁旁边,胡乱地赶着猪进城去。到结工钱的时候,已经将近天亮,带头的人扣下了大半的工钱,只剩下几个钱,塞进长宁手里。谢燕鸿自然是不服气的,但也不欲惹事,也就算了,只是这么一来,身上就更狼狈了三分,还带了一股猪味儿。好歹洗个澡才好见人。谢燕鸿说道。他们将手上剩下的钱大半用于贿赂行老,让行老牵线,将他们推荐给赶猪入城的人。现在工钱被扣了不少,手头拮据,也就只够两人到浴肆的大汤池里泡一泡,擦背、剃头、修脚之类的是享受不到了。两人趁着天刚亮,浴肆刚刚开门,赶头一趟汤,又少人,水也干净。浴汤只要五个钱,两人加起来就是十个钱。谢燕鸿将钱数出来,心疼地给出去,便有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将他们引进去,再给出几个钱,还能将他们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洗了。浴肆才刚刚开门迎客,大石砌成的汤池里还没有人,有热灶与汤池相通,不断被加热的池水蒸腾着雾气,看上去还算干净。谢燕鸿哪里泡过这种大汤池,还有些犹豫。他往后瞧了一眼,见长宁也要进来了,连忙扑通一下跳进池子里。水热得刚好,在这样的冷天里泡这一下,舒服得很。只是谢燕鸿无心享受,在池水里扑腾了两下,缩到角落里去,一直往下缩,让池水淹到下巴,借着蒸腾的白雾隐藏自己。长宁赤着身子进来,撑着池沿进到热水里。谢燕鸿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靠过来,谁知道长宁压根没找他,也没说话,只是趴在池沿,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闭目养神,雾气在他肌rou紧实的背上凝成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流,没入池水中。谢燕鸿紧张了一会儿,见两人隔着距离相安无事,便从池边拿来买好的澡豆,躲在池子的角落,认真地搓起澡来。这里的澡豆自然不如家里的好用,但都到这份上了,谢燕鸿也不能嫌弃,把头发也解开洗了,再不洗洗都要打结了。带着泡沫的水顺着头发流到眼睛里,谢燕鸿有些睁不开眼,胡乱地撩起水来揉眼睛,越揉越睁不开。慌乱间,他没听到水声,没感觉到有人在靠近,直到有只手摸上他的脸。第十九章血光之灾那双手摸上来的触感谢燕鸿很熟悉,温暖而粗糙。他浑身一激灵,往后靠在汤池的石壁上,抬手想要拨开长宁的手,却没成功——好像照顾小娃娃似的,长宁一只手捏住谢燕鸿的下巴,另一只手拿澡巾帮他擦走脸上的泡沫。谢燕鸿皱着眉睁开眼,一下子就和长宁对上了目光。长宁的眼睛好似琥珀色的深潭,波澜不惊,深不见底。谢燕鸿好像还未曾试过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端详他。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在想什么?谢燕鸿浑然不知,这却让他变得更加吸引人。谢燕鸿心跳如擂鼓,嗫嚅道:你......就在这时,浴肆里开始来客人了,有几个客商模样的人,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也来泡头汤。长宁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将谢燕鸿挡在角落,轻声道:快点洗,该走了。谢燕鸿被热汤蒸腾起来的白雾笼罩着,他手忙脚乱地将头发上的泡沫弄干净。长宁宽厚的背就像一堵墙,将他藏在后面。他抬眼一看,见到了长宁背上有一大片狰狞的陈年伤疤,从肩胛起始,横亘半个背部,没进水里。那道疤上皮rou狰狞,仿佛是烧伤。被伤疤吸引住了目光,谢燕鸿叮嘱长宁的后脑勺,伸出手指,轻轻点住那道伤疤。长宁后背肌rou绷紧,戳上去是硬的。谢燕鸿眨眨眼,心里有些忐忑,手指顺着伤疤往下,轻轻地,跟随着伤疤没入水里。长宁反手往后,在水里捏住谢燕鸿的手指。谢燕鸿慌忙想抽走,没抽动。那头的几个客商正在闲聊:......听说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这些日出城巡视秋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