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瑛给谢燕鸿切了一个苹果,每一瓣苹果的果皮都翘起两个尖尖,像小兔子,整齐地摆在盘子里。她边削边笑道:你哥哥就是这么个性子,何苦挤兑他。谢燕鸿嘟哝道:你看他是个宝,我可不是......又过得几日,谢燕鸿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从此可见,谢韬打他还是收着劲儿的。从前,谢韬还打仗的时候,能轻轻松松拉开两石弓,那手劲,能轻易把谢燕鸿打得屁股开花、两个月下不了床。谢韬的病还是没好,谢月鹭也一直没去当值,谢燕鸿知道,这几日,圣人也一直罢朝。凭直觉,谢燕鸿知道,这肯定是出事儿了。他又想起了颜澄,也不知颜澄现在怎么样,他素日招摇惯了,也不知道懂不懂得避避风头。想到这儿,他就叫六安去偷偷给颜澄递了口信:让他到院墙旁边的私巷那儿,我翻墙出去。他先跟日日都来的章玉瑛透个底:我就和他见一面,说几句话,不到街面上去,绝不闯祸。章玉瑛知道他懂事知道分寸,答应了给他打掩护。谢燕鸿又去找长宁,他本来以为长宁没这么好说话,谁知道长宁什么话也不说,点点头就当答应了。谢燕鸿觉得不好意思,想找些什么谢他,眼睛在房间里左右扫,从点心匣子里抓了一把桂花糖塞给他。那是用米纸一颗颗包好的糖,白色的,晶莹剔透,能看到每一颗糖里头都有一瓣淡黄色的桂花,精致又好吃。他总觉得长宁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平时也只爱埋头啃馒头胡饼,对这些精致点心肯定是馋的。果不其然,长宁把那一把糖果都收下了。上下打点好了,谢燕鸿把嫂子安排在自己院子里守着,如果有人来,还能挡一挡。他自个儿带着长宁,在约定的时间到了临着夹道的院墙底下。院墙高,长宁蹲下身,托了谢燕鸿脚底一把,谢燕鸿踩着他肩膀,顺利坐在了墙头上。有些高,从上头往下看还是有些发怵。谢燕鸿的脚晃了晃,从上往下俯视着长宁,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啊,别走开......长宁点点头,谢燕鸿还是不放心,又再说了一遍:你走开我就下不来了。长宁干脆靠着假山石盘腿坐下了,把从未出鞘的兵器横放在腿上,像等主人回家时,守门的大狼狗。谢燕鸿放心了,往院墙外头的夹道望去,约定的时间到了,颜澄果然还是来了,等得百无聊赖,正蹲在墙边等他。谢燕鸿朝他说道:喂!我说了,再理我你就是狗......话音未落,颜澄蔫儿巴巴的,抬头看着他,张嘴汪了一声。作者有话说:一些鸡飞狗跳第十一章天地正气爹,您来了啊。章玉瑛大声问道。谢燕鸿吓得一激灵,翻身跳下去,整个人砸在颜澄身上,颜澄刚张嘴,还没来得及惨叫,谢燕鸿左手叠右手,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隔了一墙,传来了谢韬装模作样的声音:唔......我来看看......看看花儿开得怎么样......章玉瑛笑道:小鸿刚上完药,睡下了。睡了啊......谢韬大声轻轻嗓子,说道,又不是来看他的,睡不睡的,我也管不着。章玉瑛憋住笑,又道:爹,这就走了?不看花儿了?谢韬:声音小点儿。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谢燕鸿这才松了口气,将捂住颜澄嘴的手挪开,颜澄挠挠头问道:你们家这是演的哪出?谢燕鸿瞪他:你来干嘛?颜澄怒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叫你来你就来?颜澄被他噎住了,推开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嘀咕道:行,那我回去了。谢燕鸿嘻嘻笑着,拉住他,说道:别呀别呀,我开玩笑的。巷子是定远侯府的私巷,闲人是不得出入的,但难保不会有人走过,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谢燕鸿想到自己答应了章玉瑛不走远,一时间犹豫不决。颜澄说道:那咱们出城溜溜去,既散心,也不落别人的眼。但那也太远了,一来一回估计得好几个时辰,颜澄见他犹豫,一时间又蔫儿了,说道:好不容易见你一回,咱们往常可有试过这么多天没见?我娘拘着我呢,好不容易才出门的。谢燕鸿问道:敬阳公主不许你出门?可不是嘛,圣人病了好一阵,我娘说要进宫侍疾也没成。谢燕鸿想了想,道:那咱们出城去。两人雇了车,一路往城外去。两人落着车帘,将外头的热闹都隔绝在外。七夕已过,转眼又是中元,街面上开始卖些冥器纸钱,还有鸡冠似的洗手花,红艳艳的。谢燕鸿想着长宁有个爱看花的癖好,估摸着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一把。车上,谢燕鸿问道:敬阳公主往常是时时入宫的,最近竟是连圣人的面都没见着?颜澄掰着手指数了数:自上回宫宴后就没见着了,有十天了。谢燕鸿心里越发觉得蹊跷,再问道:太子荣王呢?太子代理朝政,荣王不在京师,通济渠河床淤塞,上头着人疏通,圣人让他监工去了。听起来倒真的是一切如常。谢燕鸿靠在车壁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听见他叹气,颜澄也跟着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往常张扬的面目也似蒙了一层阴翳。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不好受。颜澄说道。谢燕鸿看过去,问道:怎么?颜澄说道:从前,我和你,还有小孙,总是一块儿玩。大人的事,自有大人cao心,如今却好像浑然不同。谢燕鸿被他的傻话逗得一笑,说道:都定了亲有了差事的人了,你也是大人。颜澄今年开春时候定的亲,敬阳公主亲自选的媳妇儿,太傅家的小女儿,幼承庭训,端庄贤淑,婚期仿佛就在明年三月。很快地,车出了城,他们随意聊了些闲话,车便一路驶到青城斋宫。青城乃是圣人斋戒所居的行宫,每年祭祀都要来的,谢燕鸿他们也来过许多次。斋宫自然是进不得的,但山脚下多的是王公富户的庄子别院,车行至半山腰,往下看去,漫山遍野皆是浓荫,绿云一般,间或可见碧瓦飞甍在绿云间若隐若现,还有繁花点缀,望之能消胸中块垒。在他们还小的时候,随圣驾来青城游玩,三人结伴偷溜出去,在山野间乱窜。孙晔庭一脚踩空,落入了猎人荒废的陷阱里,孙晔庭崴了脚,坐在一人多深的洞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燕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哭起来,两个人的哭声震天,能惊动飞鸟。年纪最大的颜澄把眼泪一抹,跑回去找人。谢燕鸿坐在洞旁边的地上,陪着孙晔庭哭,哭着哭着两人都哭累了,昏昏欲睡。孙晔庭哀求道:小鸿你千万不要走,我怕。天色渐渐暗了,山野间有鸟兽的叫声回荡,很是吓人。谢燕鸿也怕,但他壮着胆子,反而安慰起孙晔庭来:你别怕,我背书给你听。夫子说,诗书有灵,是天地正气,可以壮胆。谢燕鸿哭得打嗝,一时止不住,边打嗝边背《百家姓》《千字文》,稚嫩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天地玄黄,宇......嗝......宇宙洪荒......嗝......孙晔庭哭着道:你小点儿声,把野兽引来怎么办......谢燕鸿被他一吓,瘪了瘪嘴,又想哭了。猛吸几口气,把哭意止住,小声地背起来。颜澄把鞋都跑掉了,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把几家的大人,连同禁军领来的时候,孙晔庭蜷成一团,在陷阱里睡着了。谢燕鸿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人都趴在地上了,嘴里还在念念有词。那一回,三个人都被打得屁股开花嗷嗷哭。如今,谢燕鸿站在半山腰往下看,竹林绿海一如往昔,三个人却只剩两个。眼看着快要日落了,出城祭祀的人们也都已回程。颜澄叹道:回吧,下回三个人一块儿来。回去的路上,车夫将车使得飞快,遇到颠簸处,谢燕鸿差点整个被颠起来。颜澄吩咐道:慢些。车夫忙道:小公子,慢不得,这几日敲暮鼓的时间都提前了,若是误了宵禁可不得了。远远地,已经瞧见城门了,天已擦黑,城门前的车马行人却堵得水泄不通,谢燕鸿掀帘探头去看,却见城里一角上有红光闪烁,火光冲天。走水了?谢燕鸿惊道。旁边有行人搭嘴道:说是有人在乐合坊附近纵火,正在盘查出入城的人呢。定远侯府就在乐合坊,那附近都是王公朝臣的府邸,若有人纵火,那就是大案。谢燕鸿心急起来,但急也急不得,他们只能耐着性子在车里等,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快轮到他们入城了。谢燕鸿摸了几个银锞子出来,想着打点一下城卫,好问问走水的因由,还未掀帘,就听见城卫盘查前头的马车,隐约听到了定远侯、二公子之类的只言片语。谢燕鸿止住动作,回头与颜澄面面相觑。颜澄问道:城里走水找你做什么?莫不是侯府出事了?谢燕鸿心急如焚,又不敢轻举妄动。马上轮到他们入城了,谢燕鸿缩到角落,推了推颜澄,指了指外头。颜澄会意,清了清嗓子,把车帘掀开一角,探出头去,说道:敬阳公主府的车驾你也有胆子查?也不看看我是谁?承平伯是惧内出名的,抬敬阳公主的名号出来,比伯爷的名号好使。城卫也归禁军管辖,颜澄在禁军里无人不识的,他露了个脸,又使了些钱,没人敢查车内,放了他们进去。入了城,谢燕鸿吩咐车夫往乐合坊去。他掀开一点点车帘往外看,还未到宵禁的时间,街面上却几乎无人,有一行兵士,甲胄齐整,泛着冷光,明火执炬,往城门去,看衣服形制,并不似禁军。这是怎么了?谢燕鸿喃喃道。眼看着马上就到乐合坊了,路边竟有不少兵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谢燕鸿凝神去听,听见搜查的兵士口称搜寻逆党,若有藏匿不报者,按律当诛。一时间,谢燕鸿心里闪过千百万个念头,眼看着搜寻的兵士正往这边来,谢燕鸿一咬牙,拽着颜澄,从车后窗翻出去。颜澄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只字不问,两个人在地上打了个滚,趁着夜色,往旁边的巷子里躲去。怎么回事,什么逆党,你......两人对上目光,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谢燕鸿说道:你先回家去吧,别乱跑了。颜澄哪里愿意,皱着眉,认真说道:我陪着你,先搞清楚因由再回家不迟。搜寻的兵士家家户户地看过来,眼瞧着要往这边来了,颜澄拽着谢燕鸿的手臂,说道:走。两人也说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计较到的事情也不敢说出口,仿佛一旦说出口了事情就无法转圜了。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会儿绝对不能让人抓到。他们顺着巷子往另一头跑去,颜澄跑在前面,一出巷子口,马上停住,慌忙道:回头!前头迎面就是另一队人,一见他们就要过来。两人赶紧又回头,后面脚步声密集,还间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兵士不住地喝止他们,他们却不敢停。谢燕鸿跑得气喘吁吁,心都要蹦出来了,比起累,更多是怕。前面马上就是岔路,颜澄将谢燕鸿往另一边一推,说道:分头跑,你去那边,我引开他们。还不及反对,谢燕鸿就被推出去了。此时并不是回头的时候,谢燕鸿埋头往前跑,一转弯,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是你!谢燕鸿惊喜叫道,到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