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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琴心三叠(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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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琴心三叠(三)



或许近几月来,家中发生的变化,正源自于恋爱的氛围。梦境的云湾上,也有粉红小人甜蜜地跳舞。坠下的音符尽是糖果的味道。她感到自己就像一颗松动的蛀牙,终于因过多的甜食,陷落于绵软温床。

但她从未设想自己的恋爱会是这般。相互试探心意,确认关系,约会,谈论彼此的梦想与灵魂,再随感情升温,逐步加深肢体的接触。若不是他,也许直到结婚,她依旧恐惧被不属于自己的器官插入。

如今的状况却倒过来。因为她们先做了爱,无法再维持以前的关系,于是也盲人摸象地学着恋爱?

这就好比,欧美国家的资产阶级革命都是自下而上发动。他们确立的范式传到东方,却彻底倒过来。新的政体被接受采纳,最先是作为自上而下的改革。日本明治维新、清末新政都是。

是不是说,恋爱中的情况同样有可能反过来?莽撞直愣,只知以zuoai来传达彼此的心,一如当时之人以偏概全地认为,只要进行立宪,现代性就接踵而至。

他又作何想呢?

她揉着眼再次醒来,只见钤坐在书桌边,对着电脑做财务报表。

靠近他那侧的枕头上,放着他先前穿的那件衬衫,银针斜插入钉了一半的纽扣。他并非平日做事忽此忽彼的人,看这样子是工作有急事。

她不敢打搅他,不声不响地下床靠近,揽过他的腰,轻倚肩头。

他很快从手头的事里出来,标记了进度停下,轻蹭她抱他的指尖。他道:不想加班了,明天再说。

既然已经做了一半,就索性做完吧。留到明天,你肯定惦记一晚上。她道。

他却摘下眼镜,闭着眼揉眉心,做不完,休息吧。

她点头默认。就像不安时习惯性地抱着自己,她贴上他的后背,双手的食指似链环般扣在胸前。

问你一个问题。她深吸一口气,道。

嗯?

紫姬,之前你说我是紫姬,什么意思?

他似被问得语塞,斟酌许久才开口,就是……《源氏物语》里面,紫姬是源氏的一位妻子。她从小就被源氏养在自己身边,作为未来的情人,如父亦如夫。

这番平淡道来的解释却教她不由地胸中愤然。但她已不似往日一根筋,反是软下来,紧缠着他问: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或者这么问,你也像福柯一样醉心于柏拉图,想要诱拐你的少年,教给她关于成人的规训?

他耐着性子听完,但显然已被触到某处逆鳞,冷声道:我不喜欢福柯的学术。他将当今的世界比作一座规训构建的全景监狱,却以为自己作为研究者,视点该处在真空的监视中枢内。

我还以为如果是你,也会想要留下那片藏身之地。

他笑,若真是如此,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成为新的规训,在‘自由意志’和‘异化的躯体’之间割席。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局外人,有所特立独行之处。想必你也一样。

或许旁人不会这么宽容地想,认同你是同类。她道。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他的神情凛若霜雪,也清明无比,一如往昔。

她从中找见教人安心的释然,不觉缓下神色,绽出些微笑意,这样才像你。

先前想问的话却兜了一圈回到原点。她卷土重来道,我是想问——

你怎么看待代际luanlun?怎样看待我们的关系?如果我非要一个名分,在你想来该是什么?

然而,一句都没能问出口。

如此发问,只会让她像是患得患失的愚蠢女人。她没法从轻率的文字游戏里得到真的答案。被索求来的也不可能是爱,要么是谎言,要么是施舍。

隐恨叹息之际,他捏起她的下巴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她皱起眉,刻意叫板地反问。

他不以为意,继续各说各话地与她道:少年人不听劝告,在做事以前不想清楚后果,是会这般骑虎难下。

她试图掰下他的手,却反被捏得更紧。玩味又志在必得的眼神,再一次向她重复:上半年间,她为挑逗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他预谋已久的夙愿。她以为做这些是为自己的欲,他却早已将她的反应算计殆尽。可笑啊。

真要细数,此生十六年间,她向世间迈出的每一步,明里暗里,都曾受他的影响与牵动。往后更脱不开,连关于爱情与信仰、与其他幽灵的一切,也是他教给她。她不可避免受困于名为他的牢笼。偏执织就的梦再也不会醒。

也许在最初的时候,她们就该发现彼此的观念不合,大吵一架,各自摔碎痴梦,分道扬镳。像所有的世间父子,他停留在属于自己的时代,逐渐老去也学会放手。她接纳他是个不过如此的凡人,孤身求索新的未来。等到喧嚣散去,风平浪静,只要不去探讨大相径庭的形而上学,她们依旧可以坐下来唠一盏茶,走一盘棋。

他早就明明白白拒绝过她,一再告诉她如若不听,情形就该是今日这般。

而她这才后知后觉,他笃信她会后悔,非疑她玩闹情爱、反复无常,而是当时的她一叶障目,不见情爱以外的任何。她光顾着与他吵架,他的话一句没都印进脑子。

她不禁咧开嘴暗笑自己,却对上他眼底束手无策的恨意。

再这么看下去,他恐怕又会忍不住,按着她狠cao一顿。

对他而言,半途而废无异于重蹈覆辙。如今也再无回辙的余地。但她还是想弄清他的本愿。如若还可以选择,他究竟要她当女儿,还是情人?

凭着激荡的思绪、不甘的怒意,她终于将想问的话冲出口:钟绍钤,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如果不是上次,负气在床上说漏嘴,你还想瞒我多久?

弄清她方才千回百转地想问什么,他也一时愕然。

正要开口作答时,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亮起。来电话了,看备注是公司的人。

她瞥眼示意他接,罢了却赌气背过身,只依稀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就问他是否收到某某邮件。

看到了,怎么说?他边扫邮件内容,静听那人的话。

待邮件一遍扫完,他空出手揉她的头。她蜷起身子躲,他却像早预料到她的反应,半途咬住她的耳朵,用气声轻道一声:爱你。

而后,他起身向客厅走去,大致的情况我知道了。我这边……

她捂着被狗啃过的耳朵,转向未及关闭的屏幕,却恰好瞥见邮箱的收件列表。

其中,有一封四月初的未读信件格外醒目——它并非谈论工作,起首的一句问道: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出于一种古怪的直觉,她回头向半掩的房门。绍钤已经在沙发坐下,看样子还会聊很久。她提心吊胆地点进去偷看。

信件的次序,转成以先发出的在前,开头是钤发给对方的一道长信,发信时间在今天二月中旬:

「昨天小爱与我睡在一起,字面意思,没有别的。

她睡着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脸红扑扑的,清晨的阳光下,耳边透明的绒毛也能看见。我拍下来了。她有点瘦了,又说自己要减肥。她长到了会在意自己容貌的年纪,但恰好分不清依恋和情爱。可我觉得以前像小猪一样很可爱,好笨。

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像空无一物的世间,长出独一份的幸福和希望。我以为自己早就对生活没有留恋,回头望见小猪还在,却意外地奢望岁月深长。我还想这么注目她很久,不做任何别的事。

和上次聊到的一样,她依旧在为情所困,就像小区里的流浪猫,没日没夜地叫,无意就露出可怜的伤疤。我以为我不会再做捡猫回家的蠢事,但还是做了。明知她不是要我一时的安慰。当我不得不跟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她只会比以往更难过。

她看我的眼神也太过露骨。可能因为是小孩子,一点都不懂成年人那套虚饰,试探往来。目的太明,想要就直露露地写在脸上。她也觉我就该满足她。像从小,我得给她剥龙虾、洗内裤,这对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除夕晚上,我已经试着直接问她,最后一无所获。也怪我。总是有别扭的包袱,一再被她触动心里那根弦。她料定我只是想说教,而不是理解她、听她内心的想法。一旦她不想再听我说话,露出厌烦的神情,我就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想将我踢开,不愿看见我,凑上去反而是最糟的做法。

好像也只有吵架,能短暂吸引她的注意。她已经听得懂我说的每一句话,但又微妙有些偏差。这就是代沟吧。她一定在心里笑话我落后、过时。也不知她敷衍我的时候,到底听进去几分。或许有些坑只有亲身踩过才明白,我们急也没用。

看着她受伤,变得越来越爱哭,真的好无助。明知那不是我该管的事情,还是不由自主看更多家庭研究、青少年心理学、精神分析,想找到一点让她放下成见的办法。但看没什么用,只越发觉得脑子有病是自己。我就是研究者们大加鞭挞的那类家长,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犯错,她就能生活在足够安稳的世界。但反而越是如此,她越没法真正成长。此生以来,我从未有如此刻深切认识到自己一无是处。

反正她不会在乎我怎样。

但我或许……偶尔感到想要吻她。」

信还未完。只是看到此处,她也随他当日的挣扎乱作一团。他那么骄傲的人,却在这封信里流露自己的软弱,无助地承认失败,她也不禁垂泪。

小爱是她的乳名。这些年来,只有祖母一如既往地这么唤她。他一次都没有当着她的面叫过,在床上也没有。她还以为他早就忘了。

她正打算退出来恢复原状,看了眼闭上的房门,又鬼使神差地继续读下去:

「感谢你上回为我找的材料。并拜读了伊恩的《水泥花园》,它就像另一版的《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惨淡忧郁的末日情绪,在拉长的文本里延展。这位作者的风格,恍若哈代与卡夫卡的融合。小爱大概会喜欢。

她还不懂哈代,觉得他写得寡淡如水。这两年,她一直热衷于读卡夫卡,将他的写作称为现实主义。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她对世界,对我,她的父亲,抱有类似悲观的想法。她也觉自己被折弯脊背,只有倒伏在地。好让人心疼。我不想让她看到小说结尾处,因luanlun被剖开孕肚的母鼠——」

读至此处,她放在鼠标上的手忽被握住。

你要读完吗?顶上传来的语声辨不出任何情绪。

也不知是她读得太入迷,还是他故意不发出声音,她就这样被不留余地地当场抓获。

她偷看他的私人信件,到底是谁更不留余地?

她皱眉撇嘴又咬唇,一点也想不出糊弄的办法,只好先行拖延,问:你聊完啦?

愣了许久,她才忽意识到,该把位子让回给他了。

然而,她正要起身,他却按住她的肩头。

从他捏她的力道来看,大约是有点生气,但还算能够隐忍。比她想象中好太多。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问:你不用继续加班吗?

不加。

手压在肩上迟迟没有动作,她的心不禁揪紧,关上眼前的邮件,退回收件箱界面。

他才放开她,手又从腰后缠上来。

她极力稳住呼吸,依旧猜不到他接下来想做的事。

他只是安然抱着她。

这时,她忽而明白他的意思,仍将列表里的那条信件标回未读。他可以对她偷看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也请她忘记自己看过。

还做吗?不久后,他直截了当问。

不。

她才嘟起嘴,右脸就挨了一记戳。

他不禁为这娇憨的模样笑,却贴得更近,问:你在期待什么?想要我惩罚你?还是之前的话,你需要一个答案?

她却斩钉截铁道:不做就是不做,说什么都没用。

不知是为何,每回她越明知错在自己,越喜欢摆出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非等他先服软哄她。他被弄得气急又无法,似也是自然。

可她就是改不过来。何况,看过他在信中说那些话,心里更是别扭了。他与她的母亲,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时至今日,竟还是能聊那么私密的话。他可一直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一句都不愿多说。

他见她暗自发恼,想要开解,却会错意: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无关做不做,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是吗?

完全是哄小孩的腔调。她不想被这么对待,却改不掉自己的孩子气。这更是令她心烦。

他进而坐到她对面,缓缓揉开绷紧的小脸,边道:右边最上的抽屉,你打开看看。

里面只有一个浅紫色的礼品盒,顶上的金粉丝带绕出繁复的花。盒子正是一掌的大小,不出意外是某种首饰。

这个?她将盒子取出,问道。

他点头,打开看看吧。

她小心翼翼地抽开系结,却举起丝带花问:这是你自己做的?

我在你心里的印象竟然都是这样了吗?他不禁笑,当然不是,请人包装的。

揭开盒盖,映入眼帘是一枚吊坠。银白的峨眉月轮,环抱着泪珠般的浅蓝水晶。乍看丰润,却不是端庄板正的珠形。清冷孤寂之中暗化缠绵,意境恰似姜夔淮南皓月冷千山那阙词。

她将项链挂在指间,正隔着水晶望见他,不自觉就是一笑。

他正在此时道:本来想等个气氛更好的时机再拿出来,一等也有小半月了。

肚子里的气已为精致的设计消去大半。她不禁困恼地低下头,踢着桌腿,诚恳道:我不知该不该收。

送礼该有它的名目。这串项链怎么看都价值不菲,他在此时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无非是因为她们之间开始了新的关系。但她有些反感,也为将来而不安。他越是煞有介事,她就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卖给他,成了见不得人的小老婆。

若论礼尚往来,她也无力回给他一份相当的。只有她事事仰仗于他,离了他就寸步难行。如此来看,她更像是被包养,被一条狗链牢牢拴着。漂亮又昂贵的狗链罢了。

反正她们的关系也从来不可能对等。

他却觉这番多虑颇孩子气,温柔笑道:有什么不该收的,太见外了。就当是送给女儿吧。长这么大,我都没正经送过你什么。

女儿。她呆呆重复,这就是你的答案?

他浅浅点头。

真是毫无意外。冷静下来细想,从他平日的态度来看,答案就该是这样。

他将她抱至腿上,似是再也绷不住戏,坦白道:好可爱。竟然真的一直在为床上的戏言生闷气,还伤脑筋。

你——

看在项链的份上,她收住骂他的话,但我误解你的时候,你的确生气了吧。我偷看你的信都没生气。

他只揪着后半句道:既然你知道要掩盖自己看过的痕迹,为什么不再继续想想,或许是我刻意放在那,专门写给你看的?

别装了。我知道对面那人是谁。

他被揭穿老底,面上也还等闲自若,怎么猜出来的?

一眼就是。

说至此处,她心底又有几分酸涩,用爪刨着他,咬牙小声道:你心里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啊。对我有意见也直说啊,我改就是了。我不想看你那么绝望。

他思索许久,似想起以往的委屈,最后却赌气般别扭起来,只含糊道一声,大概。

这回轮到她急了,你信我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好好听你说的。

回应她的却是缠绵激吻。

难分难解之间,她却一步步进逼,将他按在自己身下,指着他命令道:照片,删掉。

嗯。

他再要吻她,她却退至一旁,回拒道:把你该做的事都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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