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推,白幽果断向后一倒,赖在沙滩上。好坏的观众,刚听完音乐会就打演奏家。别得寸进尺,你刚刚伸舌头了吧?朱邪站起拍掉衣角的沙,转身往公路走去。白幽只得跳起来,跟在后面嘟囔,这次怎么没混过去……你就不能主动一点,给我一个最好朋友的吻吗?最好的朋友?她这样定义她们的关系。在经历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一夜后,朱邪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隐约的烦躁。这个面对死者都有深情厚意的女人,面对她,这个最好的朋友,她的亲jiejie,依然戴着重重假面。毫无征兆地,朱邪猛然停步,回身,抬手,扯掉了白幽的面纱。你管这叫朋友?抓着面纱的手落到精雕细琢的妆面上,极用力地,擦着唇瓣蹭过下颌堆砌的脓包,把来不及卸去笑意的下唇磨得一片鲜红,仿佛要惩罚那张充满谎言的嘴。朱邪凝视她僵住的脸,等待解释,同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从未对敌人做过的事。本该保持敌明我暗的状态,默许谎言,小施惩戒,严加报复,直到对方难以忍受,主动认罪。本该这样做的,一向是这么做的。可现在,她就这样戳穿了对方的伪装。或许只是不想再对着那张假脸演戏,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白幽的眼睫以病态的高频眨动起来,她像刚完成复建的截瘫患者那样抚摸脸颊,凭着残留的触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的嘴角咧得更大了。现在你知道我没有艾滋了,我们可以放心接吻了。她既不害怕,也不狡辩。该说不愧是她么。见识过昨夜的狂战,如此离谱的反应,朱邪也能毫无波澜地接受了。她早已确认白幽是常理难以解释的疯子,可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疯子。那么,一个疯子,能对她口中最好的朋友,坦诚到什么地步呢?所以,你扮演艾滋病患者,只是为了花我的钱玩?白幽把头摇成拨浪鼓,肯定道:我只想让你回家,小邪……朱邪?对了!朱邪,我爱你。她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那样低下头,掩盖笑意,右脚尖在沙上画着圈,你只在葬礼时回家。好不容易死了mama和爸爸,我也才见过你两面——想再见一次的话,家里得继续死人,除了我,没有可死的人了。病入膏肓的逻辑,偏偏还能自洽。我想假死骗你回家,把你永远留下,没想到你会给我钱,要延续我的生命。这是为什么呢,死亡不是最好的事吗?她以手比八撑在下颌,仿佛在竭力思考想不通的事,最终晃晃头放弃了思考。不明白,但我想起mama说:‘没有钱,你永远别想离开这个家’,这个道理对我适用,对小邪?对朱邪……唔,反正对你也适用……啊,你不再离开我,原来只是为了钱啊。白幽从含混说到恍然大悟,尾音便带了委屈,甚或有更深的悲伤和自嘲。然而朱邪并不吃这套。怎么,你的爱比我的钱高尚吗?尖锐的问句像冷酷的手术刀剖开一切,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想夺走我的自由,你和生你的人一样自私,还问我为什么不肯回家?这下白幽笑出了声。她抬起头,没有收敛委屈的神情——尽管那已经被指责为虚伪。jiejie,如果没有我,她肯放过唯一的女儿吗?朱邪那么有名,她可以去大学校园里闹,去医院门口大骂不孝女,给维和部队写举报信。她有一百种方法毁掉女儿,再把女儿牢牢抓在手中。她需要被爱的证明,你越自由,我越被紧握。白幽也许是疯了,很多医生,包括她第一次杀人后警方调配的心理医生,都说她已经陷入精神分裂。可她不傻,她很清楚。也许就是因为活得太清楚,清楚得太早,早熟的孩子便疯癫在童年。我也许应该恨你,朱邪,可你留下那本书,留下一个叛逆的榜样。陷我于牢笼的是你,指引我出逃的也是你,你让我不得不爱你,可真厉害。说了这么多,所以你什么时候还钱啊?朱邪很想这样问,却说不出口。这是道德绑架生效的标志,她很清楚——能够迫使人让利的力量,就是道德。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颗不够自私的心正在愧疚。这种情形,没法再提钱了,改天吧,至少等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毕竟她刚刚送别朋友,毕竟她还受着伤,毕竟是meimei,不是十恶不赦的敌人。朱邪沉默地转身,等白幽迟缓的脚步缀在身后。她们都无话可说,却偏要与彼此同行。她容忍理直气壮的疯子与她同行。这是道德绑架生效的标志,朱邪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