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说到沉默,她的目光从姜思焰手腕处移到脸上,看得她莫名紧张起来,神思斜溢,瞄向她镜片上的水珠——再不洗就要留下脏水印了。朱邪轻轻叹口气,摘掉眼镜,自己起身去卫生间。需要我帮忙吗?姜思焰撑一下身子,没坐起来。回应她的只有盥洗台潺潺的水声。过一会,朱邪赤身回来,抱她去洗澡。旅馆的淋浴条件再一般,也比学校的好,可姜思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是因为瓷砖的颜色太冷清,也许是因为没有用惯的洗发水,她的双脚在朱邪脚边不安地踩来踩去。水是不是不够热?学姐。不敢乱喊主人了。朱邪没伸手去调整水温,只从背后把她揽进怀里,指尖恰好点在她左腰侧,问:你这里是不是有一颗痣。姜思焰抬起左臂,右手伸下去扒开她的手指一看,真的诶……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儿还有粒红色的。手指又戳进了腋窝。痒!姜思焰笑着转身,拍一下朱邪溅起水花的肩膀,抹开脸上的水流,对上她的视线,不由一怔。她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却像隔着泛黄的记忆,看一张老旧的相片。肩头……三颗。她执着地一颗接一颗找下去,在云遮雾绕里点数太阳表面晦暗不明的黑子,数完她全身的痣,又把她圈回怀里。好热。朱邪嘴上说着,搂抱得却愈紧,热得发闷。怕热还洗这么久?姜思焰嗔怪道,才下到上海都受不了,将来去云南怎么办?我有机会跟你回家么。当然了,不是说过嘛,我妈特宠我,我喜欢的人,她肯定也会接受,她接受了,爸爸更没话说。话音一落,蒸气飞速散去,闷热同衣服一层接一层裹上皮肤,强烈的日光晒干了记忆里的水雾,姜思焰一脚深一脚浅,在令人晕眩的暑旱里走向男科医院。她记起了,自己没有兑现带她去云南的承诺。想见她,像中暑一样焦躁地想见她,想问她为什么记得自己的鞋码,为什么调查胎儿的来历,又为什么一次次拒绝她……姜思焰踏上医院大门前的台阶,下意识感到不对——前台居然无人值守。哎呀小姜,窄街上好像出事了,她们都跑去看热闹了。门卫大妈絮絮叨叨指路,你快去快回,回来记得给我讲下,到底出啥事了?她们年轻人都在手机什么群里说,我都不会用。姜思焰这才想起手机,低头先看见来自朱邪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然后就是铺满屏幕的鲜血。同事上传的照片里,窄街的血泊中,掉着一只被车轮碾扁的皮鞋。朱邪的皮鞋。四肢瞬间发冷到僵硬,姜思焰用双手抓着手机才稳住手指,回拨电话。朱邪出什么事了!?电话一通她就喊起来。……朱邪赶忙调低听筒音量,我没事,在救护车上,受伤的是翟星,你没离开家吧?听见朱邪平静的语气,姜思焰才重新迈开腿脚。窄街上堵满了商户,生意都不做了,围在警戒线四周看,辅警正奋力向外推动人群维持秩序。刚骑来摆摊的摊贩在路口紧急掉头,都以为来了批城管,要抓自己。场面有些荒唐,甚至滑稽,身处外围的人不会明白内圈现场的血腥。而姜思焰只隔着屏幕看,都能感到那纯粹的死气。同为罪犯,她不禁审视起对方作案后留下的残局。简直没有任何已知的罪犯可与之类比。罪犯作案的现场,都会暴露动手时的情绪。学姐就从她阉人的现场看出了炫耀。可看照片里,那被车轮甩了一街的鲜血,只觉得杀人者杀得迅捷,凶猛,没动用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像杀鱼一样。对,像鲨鱼吃人,或者人杀鱼,唯独不像人杀人。她杀人时,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恶意。没有冲动,兴奋,恐惧,紧张,愧疚,快乐或愤怒……只是很单纯地,要把对方弄死。是她做的吗?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朱邪听见听筒里鼎沸的人声,立刻明白姜思焰在现场,翟星的脸被凿了,胸口正中一刀,对方制造完车祸才逃离现场,一共只用了不到半小时。你不是她的对手,现在立刻回家。你凭什么断定我比她弱?我给还在现场的护士发消息了,她马上去找你,送你到小区门口……快到医院了,我先挂了。喂!喂?忙音刚响了一声,姜思焰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小护士白着一张脸冲她笑,姜财务怀着孕还是别看了,我见过这么多血都……呕,都想吐。姜思焰按灭手机锁屏,把心事全吞回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