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水生家出发时,已是黄昏,朱邪站在烂尾楼前的草窠里,向她郑重道谢。你和她们不太一样,朱邪回望飘出炊烟的一扇扇破窗,你好像谁都不恨。她给翟昇送的饭,和给留守老人送的饭一样。可能是上了年纪,知道时间珍贵。一辈子这么短,没功夫记着恨。秋水生笑着在围裙上擦手。我或许恨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法律。婚姻法夺走了她的mama,她的爱人。监狱的法律,战场的法律,行业的法律,和她都有过龃龉。一个渺小的、活不过百年的人,有什么资格恨那么庞大的机器呢?朱邪自嘲地耸耸肩,告别秋水生,走进黄昏里。她跟随手机定位来到媒体采访张淑德时,背景里出现的那家工地。选择配图的娱记太不仔细,只抹去了工地所属建筑集团的横幅,没抹去背景里商务大楼的广告牌。她打开车门的同时,就发现自己来晚了。楼盘前的空地上,一群五大三粗的工人扛着铁铲铁锹,双股战战。他们呈包围之势,对着包围圈里看不见的人,然而谁都不敢上前。这不是翟昇吗?翟昇怎么还没死?应该死了吧?我记得他都不动了!朱邪往包围圈内挤时,先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就听见工人极细微的耳语:你报警没?报了,快到了!快闭嘴!别激怒她上来捅死我们。朱邪终于挤进包围圈最内层。穿短袖短裤的女人浑身鲜血,背对着她,腋下夹着电钻,脚下倒着个老头。老头长得和翟昇有几分像,和翟星也有几分像。喉咙正中一个血洞,不用探鼻息照瞳孔就知道,已经死了。朱邪情不自禁伸手,想触碰一下女人的脊背。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真正的女杀人犯,就在凶杀现场。越来越理解追星族了。她现在就有种线下追星成功的感觉。张淑德猛然转身,目露凶光,瞪视着朱邪怒吼:你干什么?退后!哎,被爱豆讨厌了呢。朱邪乖乖举起双手,退后,一直退出包围圈,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妹子你不要命了,快躲远点。好心的工人劝她快走。朱邪点点头,一路走出工地,去最近的医院买了一盒阿普唑仑,戴着手套拆封,取出一板,抠下三粒扔进口袋,把剩下的药板捏在手里,又钻回人群。朱邪观察张淑德警惕的脊背时,远方已经响起成片的警笛。张淑德提着电钻暴起,试图挣脱重围,工人们七手八脚用自己的工具抵挡她的钻头。一派混乱中,谁也听不见包链被拽开时的一声轻响。朱邪用标准的军队自卫动作蜷缩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边护着自己的脖颈脏器,一边把药板塞进张淑德遗落在地的挎包里。不久的将来,年轻的法律援助律师齐霁,将捏着证物袋一路狂奔,撞开律所的大门。找到证据了!我要为我的当事人申请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做无罪辩护!她望向透明证物袋里摇摇晃晃的药板,好像望见了自己屡战屡胜的未来。有人恨法律,就有人爱法律。有人爱法律,法律就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