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醉前,翟昇回光返照般清醒了过来,朦朦胧胧看见穿外科手术服的女人,用蚊呐的气音问:是你,你来救我了?朱邪伸指比在唇前,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节省力气。这个时候才认真看他的脸,不过半天没见,他居然老了这么多——双眼被血色覆盖,白发从鬓角攀上发顶,如霜雪吞噬他的生命,男人满头银灰竟已近乎全白。一夜白头,是高度精神紧张带来的生理现象,朱邪知道原理,却也是第一次见识实例,难免多看了两眼。我,好,痛。翟昇说完就再度昏迷,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发挥了作用。能让翟昇这嘴硬的死鸭子承认自己的脆弱,那个凶手可真牛,路上已经听孟千里说过,她钻翟昇前还打晕了七八个守卫。好奇她是怎样的人,有怎样邪恶的魅力,猜测的过程近乎消遣,朱邪在这种消遣的陪伴下完成了这场对她而言并不困难的手术,换掉染血的衣服,返程。夜间只有一班公交,车内空无一人,被烂尾楼里的住户承包,大家像刚刚结束集体郊游的学生那样,两两成组,都找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朋友落座。秋水生坐到了朱邪身旁,这是她没想到的。要论亲疏,她和楼里的业主终归隔一层,秋水生找自己大概是有话说。果然,车启动后,颠簸摇晃间秋水生的脸一次次转向她,欲言又止。水生嫂,之前谢谢你给我送饭。朱邪主动打破沉默。谢啥,多大点事……小朱,今天累着了是不?朱邪点点头,处理了些私事,比手术累。家事?刚刚听你好像有点羡慕莫慈似的。朱邪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遗憾面瘫不能像其它社会人那样笑一笑掩饰尴尬——秋水生的年龄显然要算进长辈,那一辈人哪有接受她们这种人的。她预备着应付或劝服、或好奇、或同情、或鼓励的话语,没想到秋水生话锋一转,问:你谈过没有?谈过……一个。气氛莫名轻松了。秋水生乐呵呵地,攀家常般继续聊下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姜思焰么。朱邪没想到,要和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长辈谈论她。然而,和一个陌生人闲聊往事,似乎比和熟人回忆更轻松。初恋嘛,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讲,是不是就叫,叫什么来着……对了,白月光!秋水生吼吼笑起来,我是不是还挺时髦的?如果朱邪不是面瘫,大概也要被她的笑声感染出笑脸了。她么,倒不像什么白月光。姜思焰是一轮喋血的黄月亮。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自私,永远最爱自己,这不是贬低的话,或许我爱的,就是她的自私。朱邪从摇晃的车玻璃望出去,漆黑的夜空上烙着一轮姜黄的圆月,像深肤色的外星人额头上的烫疤。朱邪已经变了,可月亮是不会变的。老师,你们先上楼,我来搜这层。时任学生会长的医学生朱邪推一推眼镜,目送老师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头望向水声潺潺的盥洗室。盥洗室没有大门,只有从门顶垂至胸口的深蓝色糙布帘,夏日的风穿堂而过,薄布帘便轻轻飘起,露出不远处长条洗手池前站立的女学生。朱邪压抑心跳,一动不动站在走廊里,静默地看布帘飘落几个回合,才挑起帘幕走进去。女学生留着时兴的齐刘海波波头,低头专注地淘洗水盆里的衣服,听见她走近也没有一丝反应。朱邪一直走到她一步之外才停下,探究地看一眼她的侧脸,包裹两颊的黑发藏起了她的五官,看不清表情。她跟随她的视线望向姜黄色水盆,盆里水装得极满,表面鼓着厚厚一层灰色泡沫,女学生的手插在水里翻搅,没过手腕的洗衣水不时漾出盆外。学校发生了流血事件,你不害怕,还在这里洗衣服。是吗!这里不安全吗?女学生终于抬起头,瞪大一双明亮的圆眼侧望过来。当然安全,毕竟你就是凶手。朱邪语气平淡地说罢,伸手到水盆上方,用指尖轻轻拨弄逐渐破碎的泡沫。女学生转头回望水盆,沉默片刻,扬起笑音: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据不就在盆底吗?朱邪猛然挥动右掌,没有摸向水底,而是抽出水面,单掌攥住女学生暴起反抗的双手,把她们团在拳眼里,问:你叫什么名字?学妹。在她试图挣脱箍住她的手掌时,朱邪已经用另一只手从盆底捞出了被剁下的yinjing,女学生看一眼鲜血淋漓的rou条,大方地笑了。我叫姜思焰,栽在你手里,我认输。朱邪的视线从rou根的刀口移回她脸上,凝望许久,放开了她的双手。反光的镜片里映出姜思焰有些困惑的神情。你不是来抓我的吗?朱邪摇头,前踏一步,球鞋尖抵上她的拖鞋尖,低头看进她眼底,郑重地念她的名字。姜思焰,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表白的。我喜欢你,现在是喜欢,得到你的允许,就会变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