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风雨如晦(3)(纯剧情泰山封禅)
-雒阳的春日下起了连绵的雨。三月的一个清晨,甘泉宫外的树木枝叶扶疏,枝头点缀着点点粉白,那是早春的芳菲。贴身侍奉天子的常侍一如既往,低眉顺目地呼唤帝王,压低嗓子唤了好几声,往日浅眠的天子,今日却没有半点回应。常侍颤抖着伸手去探,方才惊觉天子竟然已在睡梦中故去。待消息穿到临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从宫中隐秘递出的布帛被呈递到临戎时,嘉宁正和陆聿窝在内室,两人各自捧着自己的书,互不打扰。碧华形色匆匆地捧上布帛。无需展开,那明晃晃的缟素之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嘉宁愣在原地,不敢动作。她握着书册的手指颤抖着,泛着惨淡的白。陆聿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只要轻轻眨眼,那泪滴便能顺着睫羽滑落。他上前接过布帛,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天子驾崩、齐王登基。尽管心中早有预期,陆聿还是懵了一瞬。天子……死了?平心而论,陆聿对这位在位三十多年,虽然在登基之初颇具文治武功,后来又沉迷于寻仙问道的君王并没有什么敬仰之心。但他也许不是一个称职、出色的帝王,却绝对是个慈爱、悲悯的长者。陆聿知晓天子对嘉宁的宠爱,自然也能猜到嘉宁对这位舅父匪浅的情谊。上面写的什么?嘉宁有些茫然地开口。陆聿闻声转过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言辞是如此的僵硬、无力。嘉宁……他缓缓道,天子崩殂,齐王继位了。嘉宁接过布帛,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地阅览着。碧华已悄悄退出了房间,内室除了少女偶有的抽泣声,再无其他。齐王闻人焕,他的母亲,是代掌后宫的三夫人之手的崔夫人,与嘉宁不大对付的成安公主,是他的胞妹。齐王是个病弱的皇子,齿序行四,除了已逝的太子和代王,齐王前面还有皇三子赵王。新皇的登基之路并不顺利。上午,三公得知天子死讯,匆匆入宫,按照先帝的旨意,传唤了留在雒阳还未回封地的齐王。夜半,赵王煽动羽林军,趁着夜色逼宫。所幸有梁王领兵救驾,一箭将谋逆之首射杀于玉阶之上,结束了这场混乱而荒唐的宫变。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仅凭这寥寥数语,嘉宁已然知晓,禁宫之中,必然已是血流成河。嘉宁抱紧布帛,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阿父阿母走了,舅母走了,如今舅父也走了……陆聿,我只有外祖母一个亲人了……陆聿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安慰道:至少你还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给你递来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王位更迭、以幼克长,这样的变动自然是充满血腥的,但至少,许太后还平安——只要还是闻人氏子弟践极,许太后依然是那个高居殿堂的贵人——现在已经不是许太后了,而应该尊称为太皇太后。-春去夏来,纷纷求不得。新皇上位,雒阳各方势力进行了一次大洗牌,宫内宫外、庙堂朝野,人人自危。但,这些混乱都与北地没什么关系。除了家家户户挂上白色灯笼,遵守着国丧的礼仪,北地一如往昔,几无变动。嘉宁的内心已接受了天子驾崩、新皇登基的变动,她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聿在军营每待上五日,便会回临戎小住两日。陆聿在家,小夫妻便游山玩水,陆聿不在家,嘉宁便乐得莳花作画。山雨欲来风满楼。嘉宁深知,更大的变动就在不久的将来,那将是个人无力撼动的时代洪流。她作为沧海一粟,只能尽力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踩着盛夏的尾巴,远方再次传来故人的音讯。泰山封禅?宴请州牧们观礼?内室四角摆着冰块,丝丝缕缕飘着凉气,任外头烈日高悬,嘉宁歪在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被,正以手托腮看着新寻来的游记。听到陆聿的话语,她有些惊讶,但视线仍然落在书册上,没有移开。君舅意欲何为?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掩唇,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这种明晃晃的鸿门宴,阿父自然不去。陆聿靠坐在缠枝木躺椅上,跷着腿,脚尖微点,有些懒散,又好像有几分不耐烦,不止阿父不去,北方的诸位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婉拒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总归,不会想得太好。嘉宁凉凉地瞥他一眼,眼神好似在说,‘你这说得什么废话?’闻人焕此人,常年病痛缠身,为皇子时自恃病弱,不太爱与人交往,他作了皇帝,脾气不见得多好,但应当也抽不出太多精力来把持朝政。所以——陛下如何想,不重要。太后和摄政王怎么想,才重要。从前的崔夫人,如今的崔太后,是个对权势、朝堂野心勃勃的女人。自新皇登基,雒阳官场大洗牌后,隐隐呈现双足鼎立之势——一方,是以崔太后、大司空崔池为首,平原崔氏为根基的士族,一方,则是以新封的摄政王为首的宗室与寒族。新封的摄政王——便是在大行皇帝驾鹤,赵王逼宫时,力挽狂澜,一箭射杀赵王的梁王,闻人熹。比起久病多年的新帝,显然斗志昂扬的崔太后、久居高位崔司空,以及如蝮蛇般阴冷蛰伏的摄政王,才是庙堂之上,真正的掌权者。想到这些,嘉宁忍不住轻叹:陛下身体欠安,封禅的主意,显然出自闻人熹——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动了陛下,竟然不顾惜自身,也要前去泰山。陆聿扯着嘴角,凉凉道:这步棋走得着实……臭?嘉宁抿着嘴若有所思,倒也不见得,端看闻人熹下一步想要什么,毕竟,她掀起眼皮,看向陆聿。泰山离梁国可不远。梁国,就是闻人熹皇子时期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