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墨从屋子里冲出来,嘴里一叠声叫着喜顺。所有人都被他吓住了,他的身上,从胸口以下,到膝盖,血迹斑斑,一双手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喜顺,拿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快。
说话间,血水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冯京墨将药方塞给喜顺,扭头又进了里屋。齐羽仪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从刚才他进屋起,他便没有看过他一眼,好像他是团空气。不,不是空气,只是不值得浪费他眼神的废物而已。
哇——
像摆设一样的冬梅终于派上用处了,她抱着慕白术用毛毯临时裹成的蜡烛包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少爷,是小少爷。
四太太这下比谁都快,嘴里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第一个抢过小少爷。她举着孩子给齐羽仪看,兴奋的满脸泛红光。
羽仪,你看,你儿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少爷还没洗过,只是匆忙擦了擦,满脸的血污。四太太喜不自胜地去蹭他的小脸,蹭得一脸血迹,这回,倒是一点都不嫌晦气了。
二嫂,辛苦了。
苏蕙兰疲倦得睁不开眼,只觉得两只手都被温柔地握着,无端给了她力量。如坠冰窟的感觉缓缓散去,她仿佛终于回到了人间。
冯京墨向慕白术伸出手,到他耳边,才惊觉满手鲜血。他陡然停住,慕白术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他把脸送进他的掌心,忘情地轻吻他的掌纹。这双手,刚刚迎来一个新的生命,同他一起。
玉颢,我真的太开心了。
嗯。
他们坐在车里,双手光明正大地握在一起。方才稳婆和医生都到了,冯京墨便一分钟都不想在那里多呆,匆匆找水囫囵洗了手和脸,连衣服都懒得换,带着慕白术和喜顺便走了。
慕白术的样子比他还吓人,一身的血。他把他搂进怀里,正好,配得很。
想想真是后怕,若是今日我们不在,二少奶奶只怕风险。
他们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黏黏糊糊。不知是因为天气人,还是血量大,到这会儿,他们身上的血还没有结干。
是啊,幸好有你。我今日也算是知道济世救人是什么感觉了。
多亏四少,慕白术笑着调侃他,四少要不要考虑学医?
不用了,冯京墨靠在他的头顶上,也笑,这种感觉,一次就够了,多了四少撑不住。一会儿到家了,洗干净好好泡个澡,这衣服就不要了,洗不干净了。
你不上去?慕白术抬头看他。
子鸿这段时间一定会派人盯着你的,你自己要小心。冯京墨说,昨天京钰,我妹妹,来电话说,放暑假,想来我这里玩玩,我答应了。这段时间,我就不过来了。
好。慕白术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口,只好把脸埋进冯京墨胸口。
怎么,难受了?冯京墨凑去他的耳边轻声问他,只是不能过夜而已,又不是不见面了。今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了,以后你便光明正大跟在四少跟边。过几日,带你和京钰去吃饭听戏。
还是,你心里只想让四少留下过夜?冯京墨话锋一转,又没了正经起来。晚上没四少就难受?
慕白术早就认清了在嘴上占不了冯京墨便宜的事实,于是便决定直接动手。只是,拳头才握起来,便被人制住。带着血腥气的亲吻盖下来,让他热血翻涌,哪里还能动手,只剩予取予求的回应。
喜顺目不斜视,心里盘算用妄想给自己弄出个罩子,最好能把他整个罩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才好。可惜,他才疏学浅,没那个本事,只好去抱怨爹娘,为什么先生的喜德,再生的他,要不然,就能让喜德跟这个祸害了。
你说,我们这关算是过了吗?慕白术说话时还有些喘,嘴唇红得能滴出水,冯京墨忍不住又凑过去。
管他呢,爱信不信。冯京墨话里透着狠,动作却温柔得紧,他轻轻在慕白术嘴上一啄一啄,间或还要舔一下。我要同谁在一起,还轮不到他管。给他面子,才给他个交代。他要给我面子呢,大家都好,他要不给我面子,大不了就把实话说了。怕他还是怕陈泽元?
放心吧,冯京墨安慰他,他这个人我清楚,不会跟我撕破脸的。况且你今日救了二嫂,他不好拿你怎么样。别怕。
嗯,慕白术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翔君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他说我若是有空可以去医院跟着学学,我想以后下午没事的时候便去医院找他,行吗?
行啊,冯京墨倒是一点不觉得是个事,心大得很。你觉得行就行。
苏蕙兰陷入了沉睡,从冯京墨和慕白术走了之后就一直在睡。孩子被四太太抱走了,换了崭新的蜡烛包,洗得干干净净,小脸粉嘟嘟的,出水芙蓉一样。
齐解源一到家,四太太便抱过去讨喜,果然讨得齐解源心花怒放,破天荒地腾出手来亲自抱着不肯撒手。
齐羽仪嘱咐冬梅小心看着少奶奶,让喜德收拾东西去书房,蕙兰需要静养,他决定这段时间搬去书房住。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势头小了些,却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齐羽仪站在书房里,喜德怕雨潲进来,临走前把门窗都关上了。
光透不进来,房间里压抑得很,齐羽仪的呼吸愈来愈沉重,在静寂的空间中回响,像是屋子里关了什么猛兽。
他立于博古架前,格子放得满满的,各种前朝的古董玩意,可他眼里只看得进那盏不值钱的羊角灯。这个时辰,天津老宅游廊上的羊角灯应该早就点亮了,他的瞳孔仿佛被灯光引燃,蓦地生出两丛火。
齐羽仪伸出手,越过羊角灯,取下了挂在架壁上的军刀。他甩头冲进雨里,喜德看见他红着眼冲出来,不敢拦他,怕惊动人,只好不远不近地跟着。
连绵不绝的雨,早将满园的花团锦簇摧虐成残花败枝,那日得了冯京墨青眼的芍药顶着硕大的花朵,在雨水里奄奄一息。
便是这垂头丧气的芍药碍了齐二少的眼,他猛地抽出剑,上好的玄铁嗡地一声,余音穿透雨幕,直刺喜德的耳膜。
喜德瞧着齐羽仪挥剑乱砍,毫无章法,一时间花落叶飞,洁白的花瓣被削得不成形状,落在泥水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
却无香如故。
冯玉颢,冯玉颢,你敢不敢再敷衍一些?既然要瞒我,就瞒个彻彻底底。漏洞百出,是不能,还是不屑?
冯玉颢,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同他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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