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看到那些被圈占了土地不得不沦为流民的百姓,看到那些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农户,我不得不思考,余生要不要为这些可怜的人做些什么……
抬眼盯着他们,顾青叹道:天下已经被你们父子玩坏了,而你们却不自知,你们还沉浸在盛世的美梦里,永远不知天下其实有多糟糕了,仍躲在宫闱里玩弄着人心权术,二位,天下子民或许需要皇帝,但绝不需要你们这样的皇帝。
李隆基铁青着脸冷笑道: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言饰其非,你的目的不过是推翻我们,自己当皇帝而已,何必假惺惺借以大义之名?事已至此,你何妨坦率一些,索性直言欲登基称制,我父子在你掌握之中,也不敢不从。
顾青直视着李隆基的眼睛,缓缓道:我说过很多次,天子仍是天子,太上皇仍是太上皇,但是从今以后,你们便在后宫纵情享乐,天下事,臣愿为两位陛下分忧,既然你们不配为天子,我便以臣礼躬行天子之事。
从今日起,大唐长安封闭宫闱,天下事悉由进奏院裁决,各地州县奏疏事宜不再经过宫闱,亦不再经天子之手,臣既为尚书令,理当替陛下处置天下事,二位便安心在后宫宠幸妃子,生儿育女安享天伦吧。
李隆基气极大笑:好好,可算说出实话了,顾青,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图今日倒是不再隐瞒了。
顾青也笑了:你若非要这么说,那么……好,我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听到顾青说得如此赤裸裸,李隆基反倒一愣。
顾青却接着道:陛下,臣还要再请两道旨意,其一,今日之风波非兵变,而是宫闱有反贼,意图行刺天子。安西军奉旨彻查宫闱,如今反贼已被拿获,朔方军中被反贼余孽渗透甚深,臣请旨朔方军撤出宫闱戍禁,太极宫和兴庆宫防务由安西军接手。
其二,今日反贼行刺未遂,但陛下深受惊吓,已然病倒,无法理政,臣请陛下下旨,着令臣顾青代为摄政,朝中礼吏户兵工刑等大小事宜,皆由臣代为摄理,待陛下龙体安康后,再交还大权。
听着顾青如此直白地索要权力,李隆基和李亨气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李亨咬着牙道:顾青,你觉得朕会答应吗?
顾青淡淡地道: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凭什么?
因为陛下若不答应,那么臣的说辞就要换一换了,换成今日反贼潜入宫中行刺天子已经得手,陛下龙御归天,臣不得不从太上皇的诸多皇子中再选一位听话的继任天子……
顾青盯着李亨的脸,眼中忽然杀意大盛,冷冷道:你我都清楚,这些都是糊弄外人的假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陛下真的龙御归天了。
李亨脸色大变,迎着顾青杀意森森的眼神,不由浑身一颤,讷讷说不出话来,神情极为惊惧。
他知道顾青这句话不是威胁。
逼宫成功,大权在握,天子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换个听话的反而对顾青更有利。
顾青说完深深地瞥了二人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摊牌过后,顾青只觉得浑身疲惫,从蜀州石桥村一步一步走到太极宫,此时此刻,只要他愿意,大唐天子也不得不匍匐在他脚下。
似乎……功成名就了?
但为何仍感到如此疲惫呢?
顾青望向殿外。
殿外残阳已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边仍留着一线火红的余晖。
天快黑了,但很快还会天亮,周而复始,如同数千年王朝更迭的循环,世上哪来的千秋万业?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兴衰轮回而已。
顾青,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让他感到疲惫的,也许是他清楚,今日的一切不是终点,相反,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要代天子治理这座江山,要平复朝野的非议,要着手改变天下,要拿土地开刀,要在妥协和据理力争之间掌握平衡,一步步削弱权贵的利益,为天下百姓谋福……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令顾青此刻想想都觉得累。
也许自己穷尽一生做了那么多,最终史书上还是只落个篡国奸佞的千古骂名。
有意义吗?
顾青迷茫了,脚步也渐渐变得迟疑踟蹰。
殿门外,是一双双灼热而兴奋的眼睛。安西军将士注视着他,这位年轻的主帅,从当年一穷二白的龟兹城,他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了玉门关,走进了都城,走进了皇宫。
他们不明白未来还会走向哪里,他们不知道星辰大海在何方,他们只知道服从这位统帅,这位统帅必不会亏待他们。
王爷万岁!
不知哪个将士忽然喊出了这一句非常犯忌的话。
万岁两个字,原本是不犯忌的,在宋代以前,民间百姓的祝福语里也可说万岁,皇室亦不忌讳。
只是今日此情此景,将士们高喊万岁,却实实在在有些犯忌了。
很快,所有的将士全都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王爷万岁!
王天下,开太平!
顾青脚步停下,身后的那对父子浑身颤抖,李隆基脚下一软,已然站不住了。
看着万千欢呼的将士们,顾青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的神情也不再迟疑。
千秋万业太遥远,一万年太久,我看不到,但在我有生之年,至少百姓不会穷困饥贫,不会卖儿卖女求活命,人人有田耕,人人享太平,这就够了。顾青喃喃道。
他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得一见的豪迈之气,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篡国奸佞又如何?千古唾骂又如何?我顾青只活今世,哪管后人评说!只要百姓不骂我,我今生做的一切便有意义!
迈步刚要走出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