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大殿内,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一阵寒风忽然吹拂入室,卷起殿内的纱帘,纱帘随风狂摆,白色的纱帘仿佛招魂的白幡,为即将葬身沙场的生灵们哀泣恸哭。
无声无息间,殿内杀机弥漫,顾青与李隆基四目直视,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戮与征服。
站在殿外候命服侍的宫女丫鬟们莫名被殿内沉抑的气氛影响,宫女们花容失色,身躯摇摇欲坠,良久,一名宫女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此时的殿内,互相对峙的人已不仅仅是君与臣,而是两个阶级间的当面交锋。
统治者说,尔等必须服王化。
草民说,苍天已死,你,下来!
许久之后,寒风已过,纱帘敛姿。
李隆基主动端起酒盏,朝顾青一敬。
这杯酒,敬朕的敌人。饮胜!李隆基说完一饮而尽。
顾青也端杯:这杯酒,当倾江海,敬赠天下人。
说完顾青将酒泼洒在地上。
李隆基眼中闪过惊愕,良久,仰天放声大笑:哈哈,好!一言便知英雄本色,顾青,你不愧是朕的敌人,朕纵败于你之手亦荣焉!
说完李隆基起身便走,边走边大笑不已。
顾青站在殿外廊下,目光平静地看着李隆基走到府门照壁前。
李隆基忽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顾青,胜负尚未可知,若朕胜了,你的头颅朕亲自砍下来,也不枉你我仇敌一场。
顾青突然笑了,不但没生气,反而躬身行礼:多谢陛下赏识,与陛下为敌,臣一生之幸也。
不必谢,朕若败了,也希望你给朕一个痛快,勿使折辱凌虐。
李隆基说完转过照壁,出了府门。
顾青静静地站在殿外,久久不动,神情复杂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顾青忽然露出杀气,大喝道:韩介何在?
殿外廊柱下,披甲执剑的韩介闪身而出,抱拳道:末将在。
顾青冷冷道:传令李嗣业,陌刀营今夜子时列阵承天门外,太极宫今夜不准一兵一卒进出,违者斩!
王府外,登上御辇的李隆基独自坐在御辇里,神情已不似刚才那般豪迈,他目光痴呆地盯着车辇内的珠帘,待到车辇启行,他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然后,李隆基忽然抱臂大哭起来,哭声渐大,最后变成了嚎啕痛哭。
车辇外骑马侍行的高力士吓坏了,急忙道:陛下,您怎么了?
车内的李隆基没回答,仍然嚎啕不已。
高力士着急地又问了几次,李隆基这才哽咽道:朕无事,朕……只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朕……实在是害怕。
高力士依稀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道:陛下刚才说过,胜负尚未可知……
李隆基泣道:高将军,你年事已高,朕赏赐你丰厚的银钱,明日你便启程归乡,颐养天年吧,朕……不需要你侍候了。
高力士大惊,随即哭道:陛下!老奴怎能离你而去,老奴死也不走!陛下,无论生死祸福,老奴愿与陛下一同担待,求陛下莫赶老奴走……
车辇回到兴庆宫前,李隆基哭得没力气,刚被高力士搀扶下车,便见一名禁军将领脸色苍白匆匆赶来,走到李隆基面前连行礼都顾不得了,颤声道:陛下,不好了,一炷香时辰前,太极宫外有兵马调动,安西军包围了太极宫,陌刀营已在太极宫承天门前列阵。
李隆基闻言两腿情不自禁地一软,高力士下意识搀扶,无奈年迈体弱没扶住,两位古稀老人一同栽倒在地。
第六百七十三章 国无二主
兵围太极宫只是一个结果,然而过程却已酝酿很久了。
很久了,多久呢?
大概,从李隆基宠信安禄山,花萼楼那场奢靡夜宴,君击鼓,臣胡旋开始,从天宝十四载,杜甫路经奉先县,写下那首流传千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开始,从叛军攻陷长安前,李隆基扔下都城百姓,仓惶逃窜蜀中开始。
大唐的根基在这一个个开始里,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顾青只不过在这座老旧的危楼墙壁上,轻轻地推了一把。
子民的背弃,历史的选择,正义与邪恶的评价太单薄,老天不过是换掉了一个不称职的人而已。
安西军入城后,长安城九门关闭,街上的百姓商贾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时,坊官武侯们便催促着人们赶紧回家,城内大街全部清空,任何人不得外出。
太极宫内,钟鼓楼中,一阵阵急促的钟声敲响,钟声在长安城的上空悠悠传荡,正在官署办差或是在家休沐的朝臣们急忙穿戴好朝服,准备入宫面君,然而刚出了家门口,便被早已守候的安西军将士拦住了。
安西军将士很客气,规规矩矩行礼,然后微笑着告诉这些朝臣们,城内出现了叛军余孽,正在制造动乱,顾郡王已下令全城封闭,任何人不得出门,以此排查余孽潜伏之地,将其一网打尽,请诸位朝臣安心在府中等候消息。
朝臣们当然不信,太极宫的钟鼓楼那么急促的钟声,怎么可能只是几个叛军余孽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然而堵住门口的安西军将士行礼说话虽然客气,但他们坚定的表情告诉朝臣们,你最好乖乖听话待在家里,不要搞事情,否则你马上就会变成我们要搞的事情。
客气而隐晦的警告,朝臣们懂了,目光震惊地仰望苍穹。
顾青,终于动手了。
沉抑许久的长安城,终于迎来了无可避免的巨大变故。</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