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长安城外与李亨第一次针锋相对,此刻不到一个时辰,他再次与臣子针锋相对。
果然,时也势也,一切都不一样了,就连当初那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郎也敢与他正面交锋,所以,这便是失势的滋味么?落翅的凤凰不如鸡,手中无权柄,天下人看他已再无敬畏。
仿佛泄掉一口心气似的,李隆基颓然地坐回去,端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酒渍,却也懒得擦,失魂落魄地垂头不语。
朕果真已迟暮,天下无人再敬畏朕了……李隆基凄然地一笑,道:顾青,既然话已挑明,朕便直说了,朕很后悔,朕当初不该封你的官,当年你隐藏得太好,人畜无害又沉稳冷静的样子,朕以为给朝堂找到一位砥柱之臣,没想到你竟暗藏祸心,我李唐江山恐怕会丧于你手……
顾青叹道:陛下言重了,臣对江山毫无兴趣,臣的志向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再受战火荼毒之苦,不再受恶吏地主盘剥之痛,陛下眼里的江山,是帝王宝座,是政权永固,臣眼里的江山,是子民福祉,是布仁天下。
李隆基仍不为所动,冷冷道:何其冠冕之辞,说到底,你便手握兵权,做个连帝王都不放在眼里的权臣,董卓曹操之辈,虽为汉臣,实为汉贼,这是你曾经的书里写过的,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是否合适?
顾青笑了:臣不在乎皇室天家如何看我,臣在乎的是天下子民如何看我,我若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纵是史书留下千古骂名,臣也甘之若饴。陛下可称呼我为‘唐贼’,我并不介意,此生踏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足矣。
话不投机,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李隆基颓然地挥了挥手,道:朕乏了,你退下吧。顾青,今日之得意,明日未必有福果,朕便是前车之鉴,愿你好自为之。还有,我天家李唐不会坐以待毙。
臣也不会坐以待毙。
二人相视一眼,火花迸现。
快走到殿门时,李隆基忽然叫出了他,迟疑半晌,道:朕的娘子……可安好?
顾青一愣,接着失笑。
都这般光景了,还惦记着杨玉环呢?
杨阿姐一切安好,但她不愿见陛下了。陛下不如将满腔相思另付良人吧。
李隆基皱眉:‘杨阿姐’?你们……你可代她做主?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臣可代她做主。
见顾青离开花萼楼,李隆基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可怖,目光杀意森森。
良久,李隆基扬声道:来人,速请李亨……天子来此。
一个时辰后,李亨匆匆赶来,父子见礼落座。
李隆基懒得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李亨,你擅自称帝一事,朕恕了,也认了。
李亨微笑,恭敬地一揖:多谢太上皇陛下。
礼法不可废,否则你永远得位不正,永远被臣民诟病指摘,朕马上写传位诏书予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大唐天子。
李亨大喜,起身刚要行礼,李隆基却挥了挥手,道:不要废话了,你我父子的恩怨先放在一边,大唐社稷如今危如累卵,权佞势大,窥伺国器,你我父子当携手共盟,同抗强敌,你以为如何?
李亨目光一闪,仍笑道:朕亦与太上皇心念相同。
李隆基沉下目光,低声道:长安城中,你与顾青各自兵将孰优孰劣?
李亨神情一黯,叹道:朕不如顾青。
若秘密召集大唐各地州县地方军队勤王,可有胜算?
李亨犹豫了一下,道:各地兵马若调动,瞒不过顾青。他若察觉到局势不利,恐会先发制人,将你我父子制住,如此,万事皆休。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道:你与谋臣必有商议,可有良策?
李泌建言,可向回纥汗国借兵,同时招降安庆绪史思明,以二者兵力制衡安西军,再缓缓削顾青之兵权。
李隆基沉思半晌,缓缓道:也算是个办法,朕与回纥汗国葛勒可汗私交甚笃,可修私人书信一封,请他派兵南下……
李亨迟疑道:可是,回纥借兵的条件颇为苛刻,朕与回纥仍在商讨之中。
李隆基叹道:你啊,当皇帝时日太短,太稚嫩了。他们提出条件,你便顺着他的条件去谈,只能永远处于被动,成熟稳重的帝王懂得避重就轻,另辟蹊径,避开他们提出的条件,给他另一个大好处,他便只能顺着咱们给的条件来商讨,明白吗?
李亨一揖道:朕受教了,太上皇的意思是……
李隆基沉吟半晌,道:你嫁个女儿过去,许给葛勒可汗,是为大唐和亲,并改封册立,给他换一个响亮点的可汗称呼,相比钱财粮草,其实他们更渴望得到大唐宗主的认同,懂吗?
李亨两眼一亮,喜道:还是太上皇高明,朕明白了。
李隆基又道:还有河北的史思明叛军,朕与你联名写一封招降书信,仍对他们许以官爵和好处,允许他们继续拥兵,条件是南渡黄河,朕可划河南五座城池予他们,免其税赋,增迁子民,我们的条件是,东倚河南之地,牵制顾青的安西军。
李亨急忙点头,接着一愣,忽然察觉自己又恢复到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懦弱太子的模样,顿时心有不甘,点头过后马上仰起脸,矜持地嗯了一声,道:太上皇言之有理,朕可参详思虑。
李隆基冷眼看着他,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子不类父,终究是沐猴而冠,论当皇帝的本事,你还差得远。
大唐社稷已经非常危急了,不夸张的说,如今比当初安禄山起兵谋反更危急。李隆基盯着李亨的眼睛,道:顾青与安禄山不同,安禄山不过是武夫,他的能力只能谋一域,可顾青是枭雄,野心勃勃之辈,他所谋的是整个天下,你我父子一定要谨慎郑重,若李唐江山亡于你我之手,死后无颜再见祖宗。
李亨神情凝重地点头:太上皇,大敌当前,你我父子当信任无间,勿使猜疑。
李隆基也严肃地道:永不猜疑!
……
顾青走出兴庆宫,仰头看着初冬的萧瑟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微凉,头脑顿时一清。
两千余安西军将士紧跟其后,韩介更是手按剑柄,目光锐利地留意左右的动静。
顾青刚准备上马,却仿佛心有所动,总觉得一道目光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自己。
顾青扭头一看,接着整个人呆滞原地,定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