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不悦地皱起了眉:朕自有打算,不须御史多嘴,这种事交给宰相便好,何必来烦朕?
高力士轻声道:李相卧病多日,眼看撑不过去了,朝中诸事由左相陈希烈打理,御史奏疏太多,朝中议论四起,陈相也抵不住了,只好将奏疏呈了上来。
李隆基哼了一声,道:陈希烈比起李林甫,终究少了些魄力,杨国忠魄力倒是足够,却少了学识智谋,人人皆云大唐如今已是千年难遇之盛世,盛世里却连个像样的宰相人选都找不到,岂不可笑?
高力士小心地道:陛下,宰相之才可容以后再说,眼下御史参劾济王殿下的声音越来越大,陛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李隆基阖目半晌,缓缓道:御史们参劾济王所犯何罪?
强占民产,豢养死士,刺杀朝官,意图不轨。
李隆基冷笑:去问问满朝文武,未曾强占民产良田者几人?当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么?至于豢养死士,嗯……
豢养死士确实是个犯忌讳的事,但大唐权贵阶层里豢养死士者多矣,济王不过是栽了跟头后暴露出来了而已,真要计较起来,东宫太子豢养的死士更多,李隆基难道心里没数?不过是死士数量不曾对社稷和他的皇位产生威胁,他不想撕破脸追究罢了。
济王可有别的不轨举动?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道:陛下,济王殿下久居长安,平日里除了占一些民间田产,比较在意银钱以外,并无别的举动,济王府眼线每月有奏报,济王殿下终日举宴,来往者皆是长安城一些颇有文才的文人,鲜少与武将接触,据闻他常在府中歌舞自娱,饮宴通宵达旦,另外颇喜渔猎美色,府中姬妾近百,饮宴时常有些……呃,放浪不羁之事,除此再无其他。
李隆基缓缓点头,高力士几句话便将济王这个人的习性和为人概括出来了,简单的说,就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做派,不参与政治,更无任何不轨举动,爱钱,爱置产,爱酒爱美色。
虽然对自己的儿子这般庸碌无用的表现有些不满,但李隆基同时也放心了。
活到他这把岁数,儿子又有几十个,李隆基怕的就是儿子们太有上进心,若哪个儿子每天跟权臣武将们打得火热,经常宴请朝臣议论当朝时政,与朝臣结党丰满羽翼,李隆基那才叫真的担心。
济王如今的表现,李隆基怒其庸才的同时,内心深处其实是颇为满意的。
李隆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朕的皇子占点田产算不得什么,不过刺杀县令一事不可恕,罚济王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一月后驱离长安,着赴绛州之藩。
这道旨意算是比较严厉了,大唐的皇子封王后大多都有正式的官职,有的是某地都督府的都督,有的是刺史太守,但多数只是遥领,领个虚衔而已,皇子本人都赖在长安不肯走,地方都督府或刺史府的实权通常在臣子手里。
皇帝亲自下旨将儿子赶出京城,让他滚回地方领实权,已然算得上大义灭亲了。
高力士躬身应了,李隆基又道:跟杨国忠说一声,让他管束一下御史台,不要整天盯着朕的儿女做文章,大唐承平日久,除了天家这点事,他们难道没别的事了吗?
……
济王府。
王府确实有密室,权贵阶层的人,谁没点见不得人的事呢?有见不得人的事,王府里自然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济王与顾青坐在王府的一间密室里,济王的表情依旧充满了压抑着的愤怒,若非顾青将他的父皇搬出来,此刻他早就下令将顾青赶出去了。
小小的密室内无窗无光,只有一张矮桌,桌上一盏烛台。室内只有顾青和济王二人。
说吧,父皇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济王冷冷地道。
顾青笑得很坦然:陛下问起了青城县的事,尤其是详细问了攻打县衙的死士数量,何等身手。
济王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你如何作答?
顾青笑道:当然是如实回答,下官可不敢欺君。
看着济王渐渐苍白的脸色,顾青悠悠道:不得不说,殿下府中训练的死士真是不凡,两百多人进退有据,百人攻守如一人,不简单呐。
济王努力维持冷漠的表情,道: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本王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个与世无争的逍遥皇子,死士与本王何干?
顾青笑容渐冷:殿下跟下官说这些有何用?你若真的问心无愧,来日在陛下面前也这么说,看陛下会不会抽你。
济王脸一白,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仍不甘地道:……死士都死了,他们身上又没有标记,父皇也拿不出证据说是本王所豢养的。
顾青好笑地盯着他:殿下,您是喝了假酒导致心智失常了吗?你跟陛下讲证据?陛下定一个人有罪无罪,需要讲证据吗?你府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以为能瞒过你父皇?太天真了吧。
济王一滞,接着冷下脸来,道:莫说废话了,快说,父皇与你还说了什么。
陛下问起此案,下官如实作答……顾青微笑道:但陛下问起那些死士时,下官只说是当地豪绅雇佣江湖强梁所为,并未说是济王殿下的死士。
济王愣住了,半晌才道:你……为何帮本王开脱?
顾青诚恳地看着他:下官说过,不想与殿下结怨,下官的这句话很真诚,殿下一定要相信我。
济王神情犹疑不定,盯着顾青的眼睛许久。
实在是想不通啊,从当初派出二百死士出长安刺杀宋根生开始,双方心里都明白,这个仇怨算是打成了死结,永远无法解开了。
后来青城县衙双方以命相搏,皆伤亡惨重,仇怨已然更深了,事情闹到了朝堂,济王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没想到顾青非但不曾落井下石,还在父皇面前帮他开脱,所以,顾青……难道才是喝了假酒的那个人?
顾青的表情太真诚,济王实在无法相信,皱着眉问道:顾青,你究竟意欲何为?你想要什么?
顾青叹道:说实话吧,在陛下面前帮你开脱,不是因为我不恨你,而是因为我惹不起你,你是皇子,是天家贵胄,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小官,青城县的事因为你我无路可退,不得不敌对,但事情已过,恨你,但我又弄不死你,相反,你倒是能够轻易弄死我,审度时势之后,我不得不选择与你释怨泯仇,殿下明白下官的意思吗?
济王嘴角露出了傲然的微笑。
不管顾青选择释怨是不是真话,但顾青说的理由是真的。区区一个六品官确实不敢得罪皇子,皇子虽说无权无势,但身份地位是超然的,顾青但凡心智正常的话,是绝对没胆子继续跟皇子过不去的。
从这一点上说,顾青在父皇面前为他开脱,逻辑似乎通顺了不少,合情合理的选择。
济王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觉得既然顾青这个当事人都为他开脱了,事情应该不会闹得太大,顶多被罚一年半载薪俸,或是被赶到地方上过半年寡淡无聊的日子,到时候只消写一份奏疏装装病,卖一卖可怜,父皇便会心软让他回长安。
想到这里,济王的心情完全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都松垮了不少。
顾长史是识时务之人,尤其更是诗才绝艳,本王素喜风雅,当初区区一点小误会你我便释怀了吧,往后还望顾长史常来王府与本王饮宴达旦吟诗作赋,本王多引荐一些权贵与你认识,顾长史将来升官调迁指日可待。
顾青起身恭敬地行礼:多谢殿下厚爱,下官一定能与殿下成为知己,此生相亲相爱,不离不弃。</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