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疑惑地道:我读书不多,你们别乱说。进贡皇宫的瓷器不是必须要官窑所出吗?咱们这个只能算是民窑吧?
郝东来和石大兴愕然:何谓‘官窑’‘民窑’?少郎君,咱们大唐有这说法?
顾青亦愕然:大唐没有官窑民窑之分?
郝东来想了想,道:没听说什么官窑民窑,只听说有‘官监民烧’的说法,就是若被定为贡瓷,官府会派员下来监督咱们烧瓷器,但不会参与具体烧瓷事务,只是烧出来后验查一番,不出纰漏便可运送长安了,当然,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这都不叫事。
第四十五章 眼红遭嫉
青城县只有东市,城内商贾大多集中于此。东市大街两边街道商铺林立,其中最大的两家便是石大兴的兴隆记和郝东来的隆昌记。
说是两家,实际上开了不少店铺,绸缎瓷器南货北粮应有尽有。如今这年代行商大多还是很讲诚信的,也有那偷奸耍滑之徒,讽刺的是,有胆子偷奸耍滑的商人基本都是成功人士,比如石大兴和郝东来。
盛世之风靡靡,却已不复唐初贞观年的纯朴无华,然而表面上看,繁华就是繁华,这是唐初贞观年所无法比的。
蜀州之地西邻吐蕃,北接西域,南临南诏,青城县虽只是县城,东市街上却也是人潮攒动,南来北往的胡商和吐蕃商人牵着骆驼和马匹,穿着各式奇怪的衣裳,与东市的商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偶尔还能看到脾气暴躁的商人直接上手,对胡商们又打又踹,恨恨骂几句粗鄙蛮夷,胡商们有还手的,也有忍气吞声的,最终双方还是回到主题,继续讨价还价。
今日的东市街上尤其热闹。
兴隆记和隆昌记两家商铺的伙计们在门口奋力地敲着锣,吸引来往的胡商驻足,门前摆了一排长桌,桌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瓷器,从日常用的瓷碗瓷盘到装饰用的双耳花瓶,博山香炉等等,瓷器大多是青瓷,被阳光折射出一道道如玻璃质地般光滑柔润的光芒,饱满而华贵。
瓷器旁边还有一个小碟,上面是一些瓷器的碎片,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多路人惊艳于这批瓷器的华美精细时,早有内行的胡商们上前拈起瓷器碎片,仔细端详碎片的内胎,这一端详便是久久不愿放下。
无须夸张的宣传,瓷器的质量在内行人眼里是一目了然的。于是两家商铺门口顿时轰动起来,无数胡商吐蕃商人声嘶力竭地吼着要面见掌柜,要谈大买卖,早有准备的伙计准备了木筹发给商人们,公平公正,排队叫号。
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商铺内院,石大兴和郝东来乐得合不拢嘴,两两相视,再次一眼千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曾经的仇怨似乎都消淡了不少。
汹涌如潮的东市大街上,却有两名农户打扮的汉子冷冷地盯着两家商铺前的那一排瓷器,看着争先恐后谈买卖的胡商们,两名汉子露出嫉妒的目光。
这应该是石桥村新建的瓷窑烧出来的吧?一名汉子问道。
另一名汉子哼了一声道:这一个多月总是听说石桥村如何如何,原以为不过是建了个烧陶的窑口,没想到连瓷器都能烧了,还跟青城县最大的两家商人勾搭上了。
兄长,听说石桥村正缺人手,咱们邻村好多村民都去打听了,人家好像不收干杂活的,杂活包给了他们本村的村民,缺的是有手艺的工匠,也不乱收,据说还要查风评,看人品才收,咱们怕是分不了羹了……石桥村眼看着就富了呢,咱们村好多闺阁里的姑娘家都悄悄托了媒婆去石桥村说亲,唉。
年长一些的汉子神情愈发妒忌:听说是一个叫顾青的娃子建的陶窑,与两家商人合作也是他的主意。
顾青?难不成是当初那个……
没错,丁家兄弟请咱们去教训的那个少年,后来他跑得快,咱们把他的屋子烧了,就是他。
汉子啧啧称奇:一个少年居然能干出这等大事,厉害!
年长的汉子似乎对他的三观很不满,皱眉道:哪里厉害了?不过是个少年罢了,误打误撞干出了一点事,丁家兄弟也是废物,膀大腰圆的汉子竟被一个小小的少年收拾了,居然还被他卖了,这事儿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把丁家兄弟卖掉的。
另一名汉子仍旧满脸羡慕地看着前方的人山人海,叹道:就算只干杂活苦力,一天也有一文钱还管一顿干饭呢,若我接了这活,再苦都乐意,存上两个月的钱,明年就算不种地我也饿不着了。兄长,能想想办法托人去石桥村说说么?我干活很卖力的。
年长的汉子愈见愤怒,重重哼了一声,道:莫忘了我们烧过他的房子,石桥村的村民都见过我们,你觉得他会答应么?再说,凭什么要我们去求他?看上的东西抢过来不就行了么?石桥村再富裕,村里也不过是些老人和寡妇,我们带些青壮过去闹点事,还怕那顾青不乖乖给我们钱使?
这样……不好吧?若是闹大了,官府不会放任的,顾青跟那俩商人有钱,若是打点一番,咱们会吃大亏。
年长的汉子目光闪动:那就换个法子,听外村的人说,顾青的窑口烧瓷是有秘方的,他让人在窑口四周围了栅栏,就是为了防外人查看,咱们若带了村里的青壮直奔窑口,冲进去看个究竟,然后转身就跑,就算闹上县衙公堂,我一没偷二没抢,只看了两眼,县令也无法判我重罪,待我出来后,照原样也建个窑口烧瓷器,找商人合伙,哈!正大光明的过上好日子,岂不美哉?
另一名汉子被他的念头惊呆了,盯着他久久没出声。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走走,回村找人,多找些青壮,不怕石桥村那些老弱病残敢拦我们。
……
顾青来瓷窑的次数不少,毕竟无所事事,除了这唯一的陶瓷事业,其余的时候跟宋根生打发无聊时间,打发无聊的时间多了,于是打发无聊时间的行为也变得无聊起来。
两个成年人总不能天天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吧,有趣是有趣,可总有一种淡淡的羞耻。
于是打发无聊时间之外,顾青大多是上山送饭。
郝东来请来的窑工和工匠们被安排在瓷窑西侧的平地上,那里正在建房子,栅栏之内的瓷窑则还是交给了憨叔和本村的一些村民,都是人品靠得住的。而憨叔和村民的工作就是给窑口添煤。
栅栏之内是禁区,顾青很早就跟窑工和工匠们说过,大家知道顾青不好惹,没人敢违他的话,一直以来憨叔和工匠两方的相处都是互不干预的,连吃饭都不在一起吃,窑工和工匠那头是自己开伙。
顾青送饭主要是给憨叔和村民们送,杨家母女做好了饭菜,顾青便挑着担子上山,也算是顾青对自己的锻炼,来到这个世界后,顾青越来越发现暴力其实很重要。而增加实力的方法便是锻炼身体,增强体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暴力。
顾青每次送饭上山,憨叔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搓着手迎上前,忙不迭接过顾青的担子,连声说着东家辛苦了,愧不敢当之类的客气话。
憨叔和村民们吃饭的时候,顾青便蹲在他们旁边,笑眯眯地看他们吃,吃完后闲聊一阵,顾青再挑着空碗空碟下山。
第四十六章 忠人之事
憨叔吃饭的样子很像一只兔子,饭菜扒进嘴里,抿唇嚼个不停,一边嚼一边抬头四顾,就像随时有人会冲过来抢他的饭菜一样。
顾青笑看着他吃饭,心里情不自禁在想,这位老窑工童年时究竟被人抢过多少次食物,才会造成如今这副吃饭的模样。
想想自己的前身在村里曾经受过的欺凌,若自己没穿越的话,前身吃饭时应该也是这个模样吧?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些年在村里吃着百家饭,他是如何在贫困和欺凌的煎熬中咬着牙长大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仓惶奔命,直到他的头磕上了一块石头,如若灵魂存在,如今的他,是解脱了还是心有不甘?活得那么辛苦那么用力,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好的结果。
顾青忽然为自己的前身感到心疼。
他是否也曾有过美好的梦想?他是否幻想过自己垂垂老矣子孙绕膝的那一天?他寂寞的时候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曾经数过屋檐下的冰棱?
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应是遥相呼应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玄妙的缘分。</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