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风月: 白头富贵曾约誓不过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一队金吾卫,包围了东府重华宫,另有数人卫队随紫薇入内,带来了女皇的旨意。
彼时太子仍未睡醒。前一夜辗转难眠,好容易才在天快亮时被侧君哄睡着了,孕中又精神不济,这时候脑子昏沉,拿了冷水洗脸才清醒些,出来接旨。
陛下恩典,太子殿下有喜在身,不必跪下接旨,站立即可。
谢陛下。皇储心下盘算起来,尚不知女皇这圣旨里是什么意思。以昨日的情形,必然是留下命了,只是尚不知旁的如何处理。依着阿兄的想法,腹中胎儿大约是无碍的,只是看她要如何处置尤里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卫队一眼。人数不算多,十二人而已,要拿下东宫所有主子显然不够,但若要带走尤里却是绰绰有余了。
燕王跪在一旁,刚好将尤里护在身后;冯玉京则默默跪在太子身后,恰恰与燕王将尤里围起来。
陛下有旨,即日起皇长子褫夺封地封号,仍为恒阳王,留居原京内燕王府邸,无诏不得出城半步;皇二女废黜太子位,为少阳王,念其无府邸,仍禁足重华宫中,生产后驱逐出京,无诏不得回;东宫詹事府诸官仍保留一切职务头衔不得有变,内侍宫娥仍留东府,宫内诸事交太子侧君调遣。
可以说除了废储夺邑没有任何惩处,宽松得教人不敢相信。
甚至一个字也没提尤里。
几人正要谢恩,却被紫薇拦住了:两位殿下,陛下另赐司天台凌虚道长新贡的丹丸一枚,令两位殿下服食。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腹内狐疑。
莫非是明着宽待,暗着赐毒?
应当不至于。阿琦并不适合即位,若说要立老四阿珩未免也太仓促……至少夺人性命的毒应当不会。
冯玉京伏拜叩首道:二殿下身怀有孕,仙丹内含朱砂砒霜,恐对腹中胎儿不利。皇室血脉难得,臣不得不谨慎,还望姑姑海涵。他轻轻拉了拉皇女的裙裾,示意她稍加阻拦,想利用毒素说暂时拖延服药。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丹丸究竟是什么,若能有得信的郎中验一验是最好的。
冯大人多虑了。紫薇笑道,这丹丸是凌虚道长献给陛下的长生不老丹,有驻颜益寿之效,拢共不过三粒而已。若非道长千叮万嘱此丹药只对尚未有过子嗣之人有效,对已生育过女子则为穿肠毒药,陛下早已先服了。此丹不只两位殿下,宫中三殿下亦有一赐。
阿琦也有?两个亲王均蹙眉。阿琦身子弱,向来是温养着的,丹药炼制使用的朱砂砒霜硫磺随便一样都能取她性命……一时间皇女张口就想叫法兰切斯卡溜进宫看看情况,想想他大概不认得路,又介于紫薇还在,不敢轻举妄动。
敢问姑姑,三妹已经服下了么?恒阳王收了神色,微微笑起来看向紫薇,姑姑别多虑,三妹身子不好,乍进大补之物怕消受不了,本王想入宫去看看。他遗传了生父的好相貌,便看着一块木头都是含情脉脉的,更何况此刻是有意向中贵人示好。
三殿下昨夜里已服下了,现今安好。紫薇这才缓和了神色,示意身后的宫人向前半步,又捧进了木盒。
少阳王是双身,臣不能让殿下贸然服下。冯玉京言辞上并不相让,甚至就要起身来挡住皇女。
冯大人是指陛下要赐死亲女?紫薇冷笑,大人尽管放心,陛下已问过了,二殿下也是可以服用的。更何况,君母所赐,二殿下要拒了么?她是女皇身边头一的中贵人,仗着身份也不怎么将皇子女放在眼里。从前对着太子也不过尔尔,更何况如今兄妹两个一齐失宠于御前。
儿臣不敢。少阳王先弯腰行礼,捧过了丹药盒子,先生莫再多言,退下吧。她挪了一步挡住侧君,姑姑可于此监督,孤先谢过陛下赏赐。她捻起盒中红丸,张口便吞了进去,如此,姑姑可以回宫复命了。
手中无子可落,便如俎上鱼肉,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紫薇笑道:殿下确已服下,奴见过了。她说着瞟向皇长子,他还有些犹豫,大殿下,陛下已派人知会府上昨夜殿下行踪,也事先让府上胡姑娘准备迎接殿下了,待服下丹药,还请大殿下速回府中。陛下言两位殿下已成年了,虽是亲兄妹也该避嫌。
蝶若改换身份,脱了贱籍,便是作为民女胡氏入燕王府为侍妾。
这是不给人留退路。燕王看了看亲妹神色没有异常,这才拿起丹丸服了下去,道:儿臣谢陛下赐药。
如此,奴便回宫复命了,各位请起吧。
少阳王……我读你们楚人的书少,也知道‘少阳’是东宫的意思。尤里乌斯撑着船桨,笑容有几分苦涩,陛下没有真正放你,你也……没想过真的和我走。
……是。少女点头,折好书信收进怀里,也不是。汉岳道大旱,我原先的沉舍人被派去任司马,这是老四要对我下手了。尤里,我远离了京城,也还是会被人惦记这条命。况且,京里还有人在等她。
这一场雨似乎并没下得尽兴,暑热如蒸锅一般沉沉地压在人身上。水面偶有清风,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娘亲,爹爹,我饿了……幼女抓了抓她的衣角,我们还买昨天的青团吧。
好……上岸了给安娜买……皇女笑,轻轻扫了一眼法兰切斯卡,还想吃什么?我们一起买了来。
不要了……法兰切斯卡要去太久了,我只要青团。安娜轻声道,娘亲不要不高兴了,安娜都很乖的。
我哪有不高兴……皇女无奈,小孩子也太敏感了些。可平时能哄住小姑娘的法兰切斯卡已经跳上岸去买吃食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哄孩子,也不是因为我们的好安娜……我们上岸了再去买一碗酥山好不好?
好……幼女点头,她生得如父亲一般高鼻深目,却是黑发棕瞳,看去不过是带些异域长相的楚人幼女,伏在皇女腿上,乖巧得很。
倒比她自己这个年纪乖巧许多。皇女暗叹,也不知是随了父母哪一个,尤里小时候也算是心思活络的,她更不用说了,早年爬树捞鱼什么没干过。便是后来在宫里,有谢贵君娇宠,也做过不少没规矩的事儿。
待船靠了岸,尤里才放下船桨,叫了人拉去将船系在岸边,皇女带着亲女自去贝紫接人的地方,好上了车往自家商铺去。
景漱瑶……你,你先别去。她牵着孩子正要走,反被法兰切斯卡拦住了,等一会儿……
怎么回事?
贝紫那儿出了点事,你先别去,尤里乌斯也等会。
皇女觉察出不对,正色道,你不能隐瞒,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殿下……!殿下……法兰切斯卡正拗不过她的命令要开口,后面贝紫已经拉不住人了,只能跟着那人往这边来,臣……见过二殿下……!
贝紫是前两年在西域买下来的奴隶,说是大秦那边来的,看着身材高大强壮,又擅长骑射,皇女便买了下来充作贴身侍女,实在是没见过沉晨的。
眼见着这人就打算跪下行礼了,虽说这段路人不多,也不是什么闹市,但这样究竟暴露身份。皇女大骇,赶紧拉了人起来,沉子熹……?沉舍人,你不是调任汉岳道司马了么?怎会出现在江宁道?难道先生传的信有误?
她打量起这个近臣来,才发现对方衣衫破旧,鞋履脏污,仅背了一个大行囊,也不见什么随从。看着不像是赴任官员,倒像是被追杀了一路逃难来的,原先俊美白皙的好相貌现下是全然没影踪了。这里不是说话地方,你先随我去宅邸沐浴更衣了再和我细说。阿兄同先生被软禁一事我已知晓了,朝中局势混乱,你理一理再报给我。
皇女说着便忘了女儿在侧,拉着沉晨往马车上去,还有宫中消息,阿琦同阿珩现状、天子近况,你知道的尽可能都同我细禀。
娘亲……母亲拉着这个陌生人快上了马车,安娜才忍不住扯了她袖子,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原东宫这才想起来亲女还在一旁等着她的零嘴,只好同沉晨抱歉地笑了笑,小女让沉舍人见笑了。安娜,见过沉舍人。
小姑娘自幼养在宫外,对这等朝堂礼仪不甚熟,只微微福身道:沉舍人好。沉晨一时也颇为尴尬,只得拱手作揖,臣见过郡主殿下。
她未受过封,称不得这一声郡主。沉舍人只管叫名字便是,’安娜斯塔西娅’,只略作安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