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虚伪
两人在雨里静静地不知站了多久,纪南星才醒过神来,缓缓松开他说:走吧。城里已经宵禁,也只有裴逸的车还能畅行无阻。纪南星说不想回家,裴逸便命肖成驾车去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小院不大,只有两进,纪南星下车时本想问这是哪儿,但一进门她就懂了。院子四周和各屋之间都有风雨连廊相接,而连廊墙上齐腰高的位置都安了一圈木制的扶手。这是为了裴逸行动方便而特制的一处居所。院子里各处都是新的,扶手也没被人摸过几次的样子,裴逸领路走在前头,纪南星便默默跟在他身后,悄然盯着他背影看。一路都有了这些扶手,他便无需人引路,也不需要搀扶了。他知道纪南星在看他,于是挺直腰背,缓缓抬腿落腿,走得格外努力。纪南星最清楚他伤得多重,当时说他以后可以缓步而行,不过也是安慰居多,此时见他虽然步履缓慢艰难,但真的能从院门口一径走到屋内,自然明白他这些日子来流了多少汗,忍了多少痛。他将纪南星带入一间卧室,毫无滞碍地扶着扶手地走到屋角衣橱前,开门给她拿了身衣裳,这都是我新做的,可能有点儿大……纪南星还是一言不发,被他领到了卧室边上的一间净室,匆匆冲洗了一番,出来时就见他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在等她。我没事,你身上也都是血,先去洗洗吧,出来再说。她心情沉重,几乎说不出话来,径直走到裴逸床上躺下了。外头雨下得小了,雨滴叮叮咚咚地落在房檐上,声音清脆,她便呆呆地听着,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阿桂娘血崩的剧烈腥气。裴逸许久后才出来,衣裳穿得板板正正,腰带紧束,连头发都重新梳过绑紧了,换了根家常的木簪插在发间。纪南星不出声,他四下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她应该是在床上。他顿时纠结,不知该不该过去。纪南星翻身坐起来,一板一眼对他道:刚才我看你走路时身子好像总往左边斜,过来我看看,两条腿是不是恢复得不一样。裴逸便被她诓了过去。她叫裴逸脱了外衣,平躺在床上,伸直了双腿,自己则跪在他身边,一手拿过床头一只烛台,一手撩起他裤子,仔细比划检查他的腿。果然,右腿当时伤重些,割掉的腐rou太多,现在走起来便吃力些,是不是?她摸着他腿问。他被她摸得呼吸发紧,艰难地嗯了一声。她替他拉好裤腿,将烛台放回去,侧倚到他身旁,轻声说:这不行啊,我知道你要强,不想让人帮,可你腿上无力,走路还得用腰力,两条腿吃力深浅又不一样,走得太多,只会连腰都用坏了。她低头看着他,发觉他近来养好了些,瘦脱相了的脸庞重又有了些rou,虽然还是瘦,但好歹能撑起棱角分明的轮廓了。裴逸闭着眼睛,装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脸平静的样子,只有睫毛不住颤抖,露了馅。她没什么心情撩他,又就事论事地问:上次我让肖成转告你,得找大夫看看安神药是不是该调了,你去找了吗?说到这事裴逸更痛苦了。安神药吃得多了,已经对他越来越不起作用了,现在一颗药丸已经不能撑过整夜了,春毒时常半夜将他弄醒,他试过睡前吃两丸安神药,但那样又会连整个白天都浑浑噩噩的,精神恍惚。可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丢脸的隐疾去找大夫看?只好叫肖成按着纪南星留下的方子去配了同样的药丸,勉强度日罢了。纪南星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一定不好,忍不住抬手松开了他的发髻,勾了他一绺乌黑长发,在指间缓缓绕着,轻声叹了口气:好了,是我不该管你。退婚书我都写给你了,现在又来唠叨你,岂不是虚伪。她语气里是难得的低落颓唐,他不自觉地侧转了身面对着她。纪南星继续幽幽道:是我没用,没有治好你,也没有救回阿桂的娘。这话是真情实意地难过,他听见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便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她将脸埋在他胸膛,双手吊在他脖子上,缩起了腿蜷成一团,极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她极少在他面前显出这种小女儿情态,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了许久,最后干巴巴道:纪娘子……很厉害了。纪南星仰起脖子来问他:哪里厉害?裴逸没想到她还要追问,一时脸微微泛红,忽闪着睫毛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拿一根手指到他面前晃了晃,又问:眼睛好些了吗?这下裴逸马上对答如流:眼睛已经找好几位御医来看过,也施了针,吃了药,都说当时治得及时,现在能看见光,能看见影子,已经是奇迹了。她盯着他虚浮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食指蹭了下他密长的睫毛,温柔道:眼睛看不见……很难受吧。他捏住她作怪的手,在熟悉的地方……还好,只是……无聊些。窗外雨声滴答,两人不觉将说话声放得轻柔缓慢。走路怎么练的?就……硬走。不疼吗?……能忍住。现在肖成只管出门车驾了,不做你的小厮了吗?那换了什么人来照顾你?大哥将原本在他书房里伺候的墨吉派给了我,他认的字多,有事可以替我写信读信,闲时也可以给我念一念书。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背后有怎样的艰难苦楚,她都不太敢想。纪南星沉默了片刻,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裴逸一惊,本想推开她的,手伸出去,却不知为何抱紧了她。(明天还是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