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那天的霍妈妈,原本是想走上前拥抱他的,或许又发现他在掩饰,所以改变了动作,轻轻理了理他歪掉的领口。
像很多年前帮霍燃整理衣服一样。
于是在那几秒钟里, 他重新拥有了母亲。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霍燃反而主动道:我是不是猜对了?
陶知越回过神来,轻声道:你很像你妈妈。
对身边人的温柔和体贴, 还有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其他都是对的, 但最后一句,是错的。
霍燃一瞬间有些茫然:你明明提前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这足以证明一切是被设计好的
不是。陶知越摇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你的妈妈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知道的故事里,你的父母没有离婚,你的妹妹变成了弟弟, 爸爸只关心生意上的事,妈妈偏爱年纪更小的弟弟,所以你在家里过得并不快乐,一心只想超越父亲的成就。
听到他如此直白地提起故事,霍燃先是怔了怔,很快反驳道:这不是我。
对,那个人不是你。所以这个世界并没有被设计,一切都按自然规律运转着。
你遗传了妈妈的敏锐,思涵遗传了妈妈的活泼,然后你们都遗传了爸爸的勇气和坚毅。
这些不是苍白生硬的设定,全都来自于你周遭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有可以追溯的缘由,没有人安排着你的生活,我们的相处也没有被写在书里。
陶知越说得很慢,语气很坚定。
这全是他的真心话,他不希望从不相信命运的霍燃被剧情的力量所禁锢。
书里这是一本小说吗?霍燃想起了昨晚的对话,昨天你问过我,小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陶知越点点头:我只问了你,自己却没有回答。
对我来说,这本小说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我遇见你。
可是一开始,你躲着我。
因为我没见过真正的你,我被小说里那个糟糕的故事骗到了。
霍燃像是笑了一下:有多糟糕?
所有人都不快乐,都有很悲惨的过去,虽然主角之间好像在相互救赎,但感情线很生硬,一点都不自然,好多地方没有逻辑,爱得很奇怪,恨得也很奇怪,配角全是工具人,主角形象也很刻板。
这本书听起来真的很不好看。
真的。气氛轻松了一些,陶知越便开玩笑道,虽然我小说看得很少,但我觉得这本书一定是个新手写的,甚至连语句都不通顺。
为什么他会写下这个故事?
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昨晚说的,他在完成自己的某个心愿。
霍燃不停地提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和小说里不一样?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他写完之后,又后悔了,发现这个故事编得很糟糕,尤其是7号的那条线,他没有家人,所以只能在乎钱,可能他每天的生活就像在球场上一样,要拼尽全力。无论如何,他没有犯真正的错,不该拥有一个那么惨烈的结局。
恰好我出现了,代替了7号的角色,所以他消失了,不需要再背负那样的命运,或许在另外的故事里,他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听着陶知越很有条理地分析完,霍燃忍不住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们静默了片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谈论这些事的感觉很奇怪。陶知越笑起来,就好像地球上突然出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的恐龙,然后我们一本正经地猜想,它们为什么会复活。
是啊,为什么会出现恐龙?霍燃也跟着笑了,你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或者有特殊的征兆吗?
不是,只是在平常的下班路上。
这是今天他说的唯一一个谎,也是未来的日子里最后一个谎。
可能因为我很特别吧。陶知越藏起了真正的原因,调侃道,能成为主角的你也很特别,十万个为什么。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该问什么了。
霍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渗着潮湿的汗水。
是不是很凉?他喃喃道,以前我觉得这个描述很夸张,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真的会手脚发凉,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希望你是骗我的,这只是一个很夸张的愚人节玩笑,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
绵延不绝的话语声褪去,惶恐与迷失的感觉渐渐袭来。
陶知越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好回以无声的拥抱。
他能听见对方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霍燃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有人写下了一个剧本,但实际上演的内容,却变了。但无论如何,我的名字是被人写下的。
我想,我需要一点想明白的时间。
他最后说。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草坪,烧烤的烟气,笑闹声,洒落的酒液。
霍燃像平常那样跟朋友说着话,笑容依旧,没有其他人发现异常。
陶知越却敏感地注意到,他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朋友,好像要判断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有时候他会走神,低头看草地上倒映出的影子,跟地面上的人一一对应,看有没有谁被漏掉。
他还很突然地拍了拍霍思涵的脑袋,惊得霍思涵连忙掏出手机照镜子,以为哥哥往自己头上抹了什么东西。
大家都在笑,陶知越也笑,只是眼睛酸酸的。
他好像看到了一年半前的自己。
醒来之后,他觉得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以为这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所以总想从身旁走过的人那里找到破绽,看他们是不是道幻影。
傍晚,聚会结束,热闹散场。
陶知越看着霍燃笑着跟家人道别,然后他们启程前往机场。
在他身边,霍燃可以不用假装开朗,偶尔还会提出旁人完全听不懂的问题。
我学了什么?
金融。
我成了像我爸那样的工作狂吗?
嗯。
飞机在万米高空穿过夜色,云层下方的世界亮着遥远渺小的灯火。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安静的旅程。
抵达熟悉的晋北市,陶知越独自回到了1502室。
他们在电梯里默契地互道晚安,然后分开。
这次没有特意找原因,陶知越朝他挥了挥手,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上行,才转身找钥匙开门。
那天的生日过后,霍燃给了他独处的空间,他想,这一刻的霍燃或许更需要。
比起沉默了一年才慢慢敞开心扉的他,霍燃已经表现得勇敢许多。
无论他需要多少时间,陶知越都会耐心地等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燃有时候会去公司上班,有时候会一个人出远门,有时候也会来公司接他下班,一起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