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金戈铁马,气云万里如虎。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岁月清涤,霜刀雪剑,英雄蒙尘久寂。可是,英雄毕竟是英雄,拂拭过身上的尘埃,久藏多年的锋芒仍令天下不敢直视。
英雄虽老,锋芒仍在,谁敢试刃?
李道正执戟站在雨夜中,破旧的皮甲,生锈的长戟,还有岁月在身躯上留下的苍老印记,整个人像极了秦皇陵墓里的兵马俑,从里到外透出沧桑与虚弱。
可是这道沧桑虚弱的身躯此刻站在大雨里,犹如天神降凡,威风凛凛,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戟握在手中,孤零零一人面对群敌环伺,却有着如同手握天下生杀般的气势。
校尉和一众府兵被吓得连退数步,直到退出长戟横扫半径之外堪堪站定,惊惶地看着李道正寒松般屹立的身影。
李道正整个人散发出凌厉霸道的气势,长戟狠狠往地上一顿,迈腿向前踏了一步,盯着校尉等人道:朝堂事,朝堂了,明争暗斗也好,谋朝篡位也好,出了庙堂,诸事皆了,我儿李素得罪太子殿下,本是朝堂里该解决的事,太子殿下何以如此歹毒,竟欲屠人家小?尔等遇主不明,前程何在?
一番话霸气而不失情理,校尉表情变得复杂,迟疑片刻,叹道:我等粗鄙武夫,只知奉命行事,朝堂之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李道正怒道:我也是粗鄙武夫,但最起码明辨是非黑白还是懂的,天下事总逃不过‘道理’二字,为何你们却不懂?
校尉沉默半晌,咬了咬牙,道:我若明辨是非,我的家小会被‘道理’二字害死,你若是我,你该如何做?
李道正愣了一下,接着洒脱大笑道:我若是你,恐怕会和你一样抛开是非,只保家小性命了,男儿生于世间,诸多羁绊,总要有所挑拣,挑道理还是保家小,无论哪种选择都没有错,我都敬你是条汉子!
校尉眼眶一红,刀尖垂地朝李道正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得罪。
多谢是因为李道正的理解,得罪是他不得不继续这场混淆了是非的厮杀。
其实世上哪有真正彻头彻尾的坏人?终归是诸多羁绊,身不由己。
天空又炸响了一道惊雷,闪电瞬间将黑夜照亮,那一刹的光华,令敌我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脸。
李道正哈哈一笑,双手扬起长戟,斜指对方,大喝道:生死胜负,成王败寇,不过如此了,来吧!
校尉脸色一黯,随即闪过一抹狰狞,扬刀吼道:兄弟们,杀!不死不休!
冒着倾盆大雨,双方再次豁命厮杀起来。
郑小楼和众部曲哪里敢让李道正如此犯险?见敌人分出一半人马纷纷向李道正冲去,郑小楼等人大急,挥舞着刀剑奋力朝李道正方向汇集而去,忘情搏命之下又收割了数条人命。
然而形势仍旧危急,李道正的出现确实改变了战局,但这种改变是有限的,敌众己寡,数量上仍占了劣势,双方杀作一团能够陷入激烈胶着状态,全靠李道正,郑小楼和一众部曲的身手高强,临战经验比敌人丰富,这才堪堪维持了双方的平衡。
一炷香时辰后,当李家部曲再次倒下两人,而敌人也有十人送命之后,战况愈发白热化了,此时的敌我双方已然杀红了眼,李道正左腿被砍了一刀,鲜血汩汩如注,却浑然不觉,此刻他仍是战圈的中心,敌人欲取他性命,而郑小楼等人豁命保他性命,李道正手中一杆长戟舞得密不透风,片刻间便有数人倒在他那神鬼莫测的长戟下。
杀到这般时候,大家其实都累了,校尉更是心惊胆寒,百来名麾下将士对付区区十多人竟讨不到丝毫便宜,眼看自己麾下将士已死了一半,却仍被死死拖在窑洞外方圆数丈之内,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仍近不得窑洞半步,而且看李道正等人凌厉暴烈的厮杀劲,这场以众凌寡的生死搏斗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剩下的数十部将终究都是爹生娘养的,平日里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半人已倒在窑洞外的泥地里了,活着的一半他实在已不忍再用他们的性命来换取这惨烈的胜利。
一道刀光闪过,李道正痛苦闷哼一声,背上的皮甲被划破,锋利的刀刃在背上留下一道尺长的伤口,李道正痛得脸颊抽搐了两下,随即长戟一扫,接着猛地向前一送,又一个敌人惨叫着倒在自己的脚下。
李叔!郑小楼大惊,咬牙不要命似的朝李道正靠去,手中那柄已卷了刃的长剑索性扔掉,脚尖一挑,从地上拾了柄横刀,刀花一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李道正身边。
李道正腿上和背上皆负了伤,身躯摇晃了一下,朝郑小楼咧嘴一笑。
终究是老了啊……李道正喟然叹息。
郑小楼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抹悲痛,沉声道:李叔,我和部曲拦住他们,你和侯爷夫人冲出去,今夜已是凶多吉少,多活一个算一个,不突围咱们都死,不划算。
李道正冷哼:我一辈子经过大小阵仗过百,没逃过一次,活到这把年纪反而惜命了?
李叔,您体谅体谅我,侯爷将家小托付于我,任何人有个闪失,我都无脸再活下去。郑小楼脸上第一次露出冷漠以外的苦涩之色。
李道正哼道:不体谅!大丈夫死便死矣,哪有那么多废话揪扯!你若实在对我儿有愧,黄泉路上待我好一些,别再整天挂着那张死人脸。
说着话,校尉等人再次悄然聚拢,然后颇有默契地半圆散开,显然打算再发起一次厮杀,一次又一次,李家部曲越来越少,李道正也越来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