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文彦博的算计
元丰八年四月已亥(十二日)。
赵煦刚刚吃了早膳,依旧是一小碗调配好的牛奶,两个鸡蛋、一个包子。
向太后就拿着一道拟好的,将要明发天下的诏书来给赵煦看。
这是月前,司马公上书言乞开言路,母后和太皇太后命有司商议了二十日才终于拿出来的方案……向太后慈爱的和赵煦说着:六哥好好看看,也好好学学!
赵煦点点头,将草制的熟状,拿在面前,认真的看了几遍。
其实,赵煦在接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这东西是谁的手笔了?
章惇章子厚!
不仅仅因为这熟状上的文字,堂堂正正,一言一语都说的冠冕堂皇。
实则每一句话,都埋着伏笔,藏着玄机。
这是典型的章惇文案!
赵煦太熟悉了!
也是因为,这份明发天下的诏书,在赵煦的上上辈子,曾掀起过轩然大波。
司马牛的称呼,就是因为这份诏书,而第一次响彻在汴京城中。
写的真好!赵煦放下熟状:儿虽有些看不懂的地方,也有些读不懂之处……
但,儿以为,大体古之圣王,求开言路,也当是如此吧?
向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我儿说的不错!
此诏书文字,不愧是都堂诸位执政,讨论二三十日的精华!
吾问了邓学士,邓学士也言,国家故事,求开言路,素来如此!
这是事实!
奈何,遇到的是司马光。
只要司马光看到这份诏书,他立刻就会跳起来!
不顾一切的将它顶回去!
为什么?
因为在这份诏书,虽然保证:任何人都可以上书,朕将虚心接受天下人的意见,假若说得对的,对国家社稷有贡献的,朕不吝高官厚禄,哪怕说错了,朕也绝不怪罪!
可是,后半段却话锋一转表示:倘若有人不怀好意,不合本分的上书,或者对国家政策、国家法令进行造谣式攻击的,或者只是迎合朝廷已经颁布的命令,而不在实际中总结经验,或是观望朝廷风气,希望从中获利或者迎合流俗之人的想法来博取名声的……以上六种行为,一旦查实,朝廷就会惩罚。
这诏书有问题吗?
没有,但司马光觉得,这不对!
你要让人说话,怎么还能限制别人说话的语气和内容?
所以,坚决的将这份诏书顶了回去。
而讽刺的是,后来司马光执意罢废青苗法、免役法。
有个地方上叫张行的小官,根据司马光的求直言诏书,上书谈及罢废青苗法特别是免役法的坏处。
他说,免役法被罢后,现在下等户每年要交的钱是过去几年的钱,有些时候甚至是几十年的钱,和司马相公所说的免役法被罢后,只有上等户可能会受损的情况完全相反。
所以他请求朝廷重新考虑。
然后……
我们在求直言和你有什么关系?
台谏对那个小官疯狂攻击,甚至有人喊出了‘贬篡岭南’的话。
于是,朝廷命令这个小官的上司对他严加训诫。
他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类似的例子元祐时代,比比皆是。
……
这一日的司马光,已经在洛阳城里,将自己的行囊、书册、官服还有其他必要的行礼,都已经收拾好了。
从陈州来洛阳接他上任的公吏们,也已经到了洛阳城,恭恭敬敬的递了请求司马相公赴任陈州,抚育一方百姓的文书。
司马光望向汴京方向,和前来送行的邵伯温忧心忡忡的说道:自韩子华履任右仆射前后,虽然天子推恩百姓,两宫屡下德音,已罢废市易法,将堤岸司归之于民,又以京东保马法害民罢之……诸榷法也都在谈及罢废……
但韩子华这个人,有着私心,他还是舍不得免役法、免行法、农田水利法,甚至连青苗法、保甲法这样的恶法也可能保留!
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苍生!
韩子华日后难免,又是一个王介甫!
邵伯温看着司马光的神色,道:相公不必忧心,韩子华年已七十,又能在都堂几日?
一年半载后,就要求去!且容他在都堂上风光几日吧!
司马光点点头。
他正是因此,才没有急着派人去扬州和吕公著商议。
韩绛韩子华能在相位上坐上一年就已经不错了!
再多,就要人厌狗嫌。
韩子华一去,都堂上没了这个资历和人望,手腕和权术,都足以压住新、旧两党的元老。
那时候,就是王安石邪法的终末之时!
就是……
文太师不知被韩子华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和韩子华一起说什么‘免役法本大行皇帝,依韩忠献公当年首倡役法变动而来……’司马光皱着眉头:此事不可不慎啊!
若叫韩绛带着文彦博一起坐实了,王安石的免役法,确实是从韩琦开始,经过文彦博改革,然后在韩绛手中变成乡户五则法,接着在治平时代,又经过大行皇帝和韩绛、韩维、韩缜、文彦博、富弼这样的元老互相商量、彼此确定后,经由大行皇帝颁布实施。
那王安石的免役法就谁都动不了!
现在这个事情的麻烦之处,就在于,韩琦韩忠献公的儿子韩忠彦也为它背书了。
汴京城的消息,韩忠彦上书朝廷,言及:先臣在日,尝与臣言:衙前害民,实国朝之痛,仁庙以为憾,英庙以为耻!及大行皇帝临朝,乃招先臣商议,并付先臣文太师、韩相公、富韩公等手书,言及助役钱,先臣奏曰:圣明无过陛下,愿乞早付朝堂,定为成法!
胡说八道!
韩忠献公怎么会说这种话?
现在,他们就差最后一环了。
富韩公诸子的确认。
要是富韩公诸子,也出来说,富韩公当年也参与了免役法制定。
那么,就没有人能推翻得了免役法。
最多只能删改一些条例,调整一下方法。
邵伯温拱手道:不然,在下去见一见富绍庭?
司马光摇摇头:不必了!
即使富绍庭能坚定意见,也无法挽回了!
邵伯温不懂。
司马光说道:冯京冯当世也就在汴京啊!
那头锦毛鼠,惯会见风使舵!
冯京不仅仅是富韩公的女婿,而且是一连娶了两个富家女!
他要跳起来,说什么‘先泰山富韩公也曾与臣言云云’。
那么,司马光知道大势坏矣。
除非能说服文太师改变立场!
但那可能吗?
韩绛用一个平章军国重事,将老太师哄得已经不知东南西北!
是的!
洛阳的司马光,因为距离汴京太远,在信息上出现了缪误。
到现在为止,他依然只知道文彦博被进拜为平章军国重事,天子亲赐肩舆,视比国朝周公,以孺子之礼相待,许文彦博六日一朝。
而中间具体的详情,他并不掌握。
于是,司马光本能的认为这是韩绛的主意,用一个高于宰相的平章军国重事,收买了文彦博。
那如何是好?邵伯温忧心忡忡的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老夫过阙汴京,两宫召见时,才能再做谈论了!
故事,凡大臣履任,必过阙京城,陛见天子。
司马光只能祈祷,这一次他过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将因为他的谏言,而改变主意。
王安石邪法乱天下。
两宫也厌恶已久,少主更是仁厚纯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