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星洲拔掉了她鼻子上的绵团,又将她冰冷的一双手浸泡进温热水当中,取过一旁挂架上的布帕一点一点地抹着她的指缝间。
或许是没伺候过人,他的力道时重时轻,郑曲尺知道自己身上臭,手上刚还摸过死人,一般人估计都认为晦气,更何况是他这种位高权重之人,更不应该替她做这些事情。
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都摸过他哪?元星洲冷不丁地问道。
郑曲尺自然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她道:这么晚了,世子你怎么会来上将军府?
她越不回答,元星洲却越执着于这件事上:你胆子够大啊,死人的身你也敢碰,死人的衣袍你也敢随便去剥。
听他一口一个死人,就仿佛那人无足轻重一般。
你觉得不应该?她语气刹时间有些冷。
郑曲尺道:付荣也觉得不应该,可是,这明明是一件应该的事啊。
元星洲在水中攥紧她的手,突然逼近郑曲尺面目:郑曲尺,你是不是忘了孤与你说过的话了?你将会是孤未来的王后,你觉得孤会任由你再去随便碰别的男人的身体吗?
郑曲尺与他对着看,目光不偏不移:那不是别的男人。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想要与他和离后彻底逃离他的身边吗?现在他死了,你不该觉得解脱了吗?元星洲问她。
解脱?郑曲尺恍惚了一瞬,然后回过神后,平静道:我不讨厌他,从来都没有过,我一直想远离他,只是……只是因为害怕。
到这一刻,她终于诚实面对了自己的内心,倘若宇文晟不是邺国的上将军,不是活阎罗,而只是她的夫君柳风眠,一个白面书生,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瞎眼军师,她这一生或许将与他白首不相离。
她对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当然其中多少有一点夫妻责任的情份在。
元星洲问她: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具体我也形容不出来,只是我跟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这种差距并不是成了亲就能够消弭的,当然……她对元星洲道:你也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的不可能吗?
啪——
水盆摔落在了地面,溅起的热水浸湿了他们的鞋与下摆,热意刚沾染上,便被一股夜间的凉风吹散开来,余下的只剩粘黏皮肤的冰冷之感。
元星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眼眸内猩红嗜虐的诡艳之色却越炽越盛,意自焚亦灼人。
他问道:什么差距?你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世上,飘零无依,无权无势,担心会受人欺辱,可现在你什么都有了,钱,有邺国南边最大富商章淇楠与苏田替你解决后顾之忧,往后你何愁无家产养家?
权势,你身为上将军夫人,宇文晟名下所有兵力、财力与人脉,甚至还有三军金印皆在你手中,只要你运用得当,哪怕是你想要整个邺国都能够办得到。
而你想要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孤也将邺国掌管一切手工业的将作监交由你调派,你出入自由,有忠心的下属,兄妹、友人皆在身旁照应,眼下,可谓是样样皆如你所愿,你到底还在怕什么?
他激烈质问的话,叫郑曲尺一下就狠狠怔住了,不为他知晓所有事,而在于他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没错,她与宇文晟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而她只是一名身世复杂的农女,无依无靠,她害怕她与虎共寝,终被虎噬,她也担心自己身无旁物,连累亲友,最后却连退路都没有了。
她更害怕进入高门大院,会失去自我,失去自由,变成一名只懂侍弄花草、养儿育女的庸碌妇人,不能再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总之,她害怕很多事情,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主动解决横亘在她与宇文晟之间的这些问题,或许是因为她对宇文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种浅薄的喜欢,而并非是那种非他不可的深爱吧。
可到现在经由元星洲一一点出,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先前所有的顾虑跟害怕之事,如今好像都在无形之中消失了。
她张嘴了几次,最后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郑曲尺,扪心自问,假如宇文晟还活着,这一次,你会安心留在他的身边吗?元星洲追穷不舍再问。
这个问题实属无解,假如他还活着,那灵堂内那一具尸体是哪来的,她亲眼看见重伤坠入河中的人又是谁?既然活着,为何人人都说他死了?
倘如一切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这个问题,郑曲尺依旧回答不出来。
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水盆,有意转移了话题:世子对上将军府竟如此熟悉,好似不像是今日初次造访,连我今晚刚被安排上的卧室都能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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