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错,是我冒失了。
刘作栋哪里能让领导背责任,主动开口道:今天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这当然是领导的艺术,陆启明不可能当着一屋子辽东的工业干部训斥刘作栋。
不然谁还有心思和信心干工作了。
职场上,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处理问题。
其实你也能看得出来,红星厂是拒绝咱们了的。
陆启明喘着粗气,酒精有点上头了,他抚了抚头发说道:很简单,没有合作的条件和基础。
一机厂的技术和产能好不好?
好!
红星厂想不想要用这部分技术和产能消耗掉他们今年富集的资金和动能?
当然想!
可是!他们不会选择一机厂。
陆启明很是直白地说道:即便一机厂的摊子足够烂,烂到对方只要接收了就能拆掉重组。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要呢?
他摊了摊手,道:很简单,咱们还把一机厂当块宝,还舍不得,还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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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不缺这个技术和产能渠道来合作,人家想独吞,想自主经营。
那么问题来了,这事要是放在我的身上,我也想独吞,想自主经营,对不对?
陆启明微微皱眉道:人家也说了,手里有进口的机械和技术,正在跟京城机械二厂合作,凭什么照顾你奉城一机厂啊?
重点是,你们一机厂能给人家什么回报呢?
只是联合工业的技术分享吗?
这是完全不够的,人家不缺技术。
那机械供应订购化合作呢?
人家是多渠道技术和设备进口,也不需要。
这件事就麻烦了。
陆启明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了,嘴有点麻。
但这并不耽误他的思维是正常的。
他讲道:人家还真就希望用一机厂的技术和产能来实现进口技术和设备的国产化。
人家还希望通过掌握一机厂来给那个什么供应链系统做基础保障。
可是,人家留给咱们一个问题,那就是拼钱,有没有人家多,随随便便拿出两百万。
陆启明心里实在是有些憋屈,一拍沙发扶手,指着刘作栋问道:刘作栋,你说,两百万。
刘作栋坐在那低着头不说话,砸了他的骨头卖渣子吧,也拿不出两百万了。
这两百万我可以给你批,但是你敢保证一机厂起死回生吗?
陆启明坐直了身子,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他摆摆手拒绝了于涵和胡可的搀扶,看着刘作栋。
你不敢,我也不敢,但人家就敢,这真特么不服都不行啊!
领导,这里还是有必然因素的。
钢城工业的负责人王璐轻声劝道:我去炼钢厂和正在建设的联合工业去看过。
包括现在已经在调试的汽车工业生产线,我都去看了,确实是不一样的。
王璐介绍道:红星厂的工人有完善的福利待遇体系,有京城正在建设的生态工业区兜底,有对外贸易兜底,人家真不缺机遇。
我们市里,多少人托关系往红星厂里送人,可就是送不进去,说到头,人家已经有了完善的管理制度。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不能说人家眼界高,就是为培养工人专门成立职业教育机构,咱们也是比不了的。
更别说为了满足福利待遇体系,打造的联合贸易管理平台了。
王璐顿了顿,说道:我觉得红星厂既然敢说出收购的话来,就说明他们有在奉城布局的想法。
你的意见呢,刘作栋?
陆启明叉着腰,站在那看着刘作栋说道:你是一机厂的负责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对一机厂的了解,以及对工人负责的态度我是认可的,所以你放心大胆地说。
他指了指刘作栋说道:你要说还能拼一拼,我也不用再跟他们往下谈了。
200万,我跟银行说,贷给你们,做重建资金。
你要说事不可为,那咱们来点实际的。
陆启明看着他说道:趁现在一机厂还能打,还有战斗力,早点把职工们安顿个好去处。
我今天能给你的就是这个话,不要考虑我,也不要考虑省工业,就考虑一机厂。
对不起啊,领导。
刘作栋苦笑着抬起头,看着陆启明说道:在来的路上其实我已经想过了。
不是想着被对方收购,而是想着请您另选贤能,我能力有限,带不动一机厂了。
嗯,我知道了。
陆启明点点头,脸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解脱。
他伸手拍了拍刘作栋的肩膀,看他低着头,捏了捏他的肩膀。
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说道:这对一机厂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新生呢。
对不起,领导,都是我的错。
刘作栋低沉着声音说道:我能想到的办法,我能想到的方向,真的是尽力了。
嗯,嗯,不怪你。
陆启明拍了拍他,胳膊拄在刘作栋的肩膀上说道:主动承认不足,也是一种勇气。
更何况一机厂病来如山倒,没有良药治不好。
他眉头紧锁着,看了看王璐问道:红星厂在投建钢城工业的时候提过什么要求吗?
没有,就是要地,要运输资源。
王璐解释道:炼钢厂周边的土地我们都已经重新规划了,只要他们建厂,只要他们有投资需要,我们就给批。
包括水电和交通,只要他们要的,只要我们有的,我们能给的都给。
嗯,你这么做没问题。
陆启明抬起手点了点她,说道:这种闷头发展的企业,应该要关注,要保护,做好服务工作。
是这样的,领导。
王璐介绍道:今年年初红星厂在钢城本地招工两千人,主要是面向待就业毕业生。
嗯,我知道了,投桃报李嘛。
陆启明点点头,拍了拍身边刘作栋的肩膀道:不要沮丧,大不了重头再来嘛。
回去后做一做同志们的工作,讲清楚实际情况,你们自己舍不得向内刮骨疗毒,只能把身家性命交给人家来下狠手了。
是,领导,我知道了。
刘作栋苦笑道:我想,红星厂这一刀下来,所有人都要掉一块心头肉了。
要做好心理准备,情况可能比你们想的还要严重。
胡可见话题已经谈到了这个地步,便开口介绍道:红星厂刚刚在四月份跟京城工业谈成了一项包括十六家中大型企业的兼并项目。
红星厂要在年底前将这十六家企业完全兼并吸收,并且承接这十六家企业的生产任务。
他强调道:在兼并过程中有明确约定,兼并资金优先处理工人保险、安置以及资产核算。
很明显的,在接收前,人家要把所有的资产和人力清算清楚的,要扣除这些损耗之后才会给付资金。
这是什么道理?
于海微微皱眉,问道:是对京城工业谈的吗?
没错,主管京城工业的副主任张大勇都因为此事调离了,这事是刘向前副主任做主谈的。
胡可解释道:在核算前,所有工厂自查自改,算厂内问题,不予追究。
但核算开始后,由红星厂、市里以及第三方组建的核查小组查出一个办一个,查出一窝办一窝。
他强调道:红星厂有着严肃的办公制度,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要谈收购,要谈整合,那趁早开始自查自纠,把问题处理在内部。
你呢?刘作栋?
陆启明晃了晃刘作栋的肩膀问道:你有没有问题?
我?呵呵——我的问题可不小。
刘作栋苦笑道:这两年为了堵厂里的亏空,差点没把家底抖落空了。
嗯,这种事还是能说的清楚的。
陆启明站起身,说道:只要没往自己兜里揣,你这腰杆子就硬嘛。
明天吧,明天我再谈一谈。
他看了屋里众人一眼,道:如果能谈下来,一机厂的厂职工有着落了,奉城工业也算是解决大包袱了。
——
陆副主任,昨晚没回去?
早晨李怀德是没起来的,他醉酒有点厉害。
不过李学武嘛,昨晚的酒都是帮老李喝的。
早晨五点多换了一身运动服,绕着招待宾馆侧面的小湖跑了几圈。
六点半左右,当他回到招待宾馆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正见着陆启明坐在餐厅里。
无事不登三宝殿,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巧合,李学武猜测,这位陆副主任绝对不是早起锻炼,或者吃早饭的。
备不住是有服务人员看见了他早起晨练,告诉了陆启明,对方这是在专门等他呢。
太晚了,跟刘作栋他们聊了好一会儿。
陆启明站起身同李学武握了握手,请了他一起坐下吃早饭。
招待宾馆的早饭很简单,白米粥、白馒头、半个咸鸭蛋,一碟小咸菜。
怕李学武体格子大,饭量大,陆启明特意叮嘱服务员多上了一份。
年龄一到,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比不得你们青年干部。
他摆了摆手道:要说早起锻炼对身体好,我也知道,可晚上要么是有工作,要么是有饭局,唉——
贵在坚持嘛,我也是习惯了。
李学武笑着说道:以前可喜欢睡懒觉了,现在是睡不着。
听说你当过兵是吧?转业几年了?
陆启明拉家常的本领还是很高明的,他点头道:看着就有股子气势,喝酒也厉害。
喝酒算不得厉害,仗着年轻,也是您多照顾。
李学武先是客气了一句,随后这才解释道:我是六五年回来的,直接进的红星厂。
年轻有为啊,真是厉害。
陆启明微微摇头感慨道:我们那个时候进步的也快,连长打没了,排长上,排长打没了,我们上。
艰苦岁月嘛,我们既向往,又不敢妄想。
李学武并没有谦虚地称呼对方老前辈什么的,不太合适。
我三叔赶上了,他们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后期了。
在华北?
陆启明问道:我听说你家是京城的。
嗯,我家是京城的,但我三叔在羊城。
李学武解释道:刚开始也在华北来着,后来南下,就去了羊城,现在做参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陆启明从回忆中清醒,微微摇头,道:我还记得当初带队接收东北工业时候的事呢,呵呵。
一定很辉煌,很有成就感。
李学武点点头,赞叹道:我是在工厂工作的,对工业环境还算是了解,东北的工业环境真是没得说。
哎,成绩多,问题也多。
陆启明笑着打量了李学武问道:昨天听你说起一机厂,我是感慨颇多的。
呵呵呵——
李学武轻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问道:陆副主任,您还真舍得啊?
哦?哈哈哈——
陆启明被李学武问的一愣,随即了然地大笑了起来。
只等着两人各自笑了几声,他这才低着头,声音有些失落地说道:迫不得已嘛。
我们舍不得一机厂,这是实话。
他看向李学武,讲道:但我就想试一试,能不能为其他的‘一机厂’找一条路。
可以坦诚地将,东北工业的活力正在迸发出来,我们是不缺少救活一机厂的手段的。
但是,能救一个,不能救一片嘛。
陆启明说道:如果能通过工业联合,或者工业整合,实现集团化构建,这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嘛。
至少一机厂还在奉城,工人还是我们的工人,产业升级了,技术革新了,企业还是那个企业。
但人就不是那个人了。
李学武吃得了馒头,看着陆启明提醒道:相信您也听说了,红星厂对待纪律问题是很严肃的。
嗯,这个胡可同志跟我谈了。
陆启明点点头说道:纪律问题走到哪都得严肃,这个不用讲。
我要说管理啊,东北工业这潭水塘,是时候进来活水了。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讲道:我很清楚,关里的企业就是比关外的企业灵活,会干工作。
所以我跟刘作栋他们讲,不要怕损失,我拿一机厂交学费,可以让其他工厂免费学习嘛。
嗯,还是您这算盘打的好。
李学武笑着说道:这算珠子都崩飞了,差点砸我脸上。
哈哈哈哈——!
陆启明听了他的逗趣,大声笑着说道:青年干部,就是比我们脑瓜子灵!
他手指点了点餐桌,看着李学武问道:咱们私下里说,你觉得一机厂能不能活?
这个不需要讨论吧?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其实您也知道,一机厂出问题的不是机器,也不是技术,是人。
只要您把出了问题的人换掉一批,再给一点动力,这台机器就又活了。
没错,你说的很对,就是人的问题。
陆启明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可你知道换掉一批人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吗?
比出售工厂的代价还要大?
李学武看了看他,道:除非您打算杀鸡儆猴,从一机厂开始整顿工业人事体系。
这一次陆启明没再说话,而是用手指点了点李学武,脸上全是认同和服气的表情。
我算是知道了,红星厂为啥能这么牛气了。
您过奖了,我可承受不起。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不过收购一机厂这件事,您也别太在意。
他故意开着玩笑道:我们领导可能就是话赶话说到那了,今年都规划好了,没有新项目的计划。
哎——他是不是开玩笑的我不知道,我可是当真了。
陆启明认真地说道:他的话说完,我这脑瓜子就嗡的一下子。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这种办法呢。
代价还是蛮大的,建议您慎用。
李学武见对方死缠烂打,便笑着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重点不在死地,而在后生啊。
您把人得罪死死地,得有后生填补这个缺口支持您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