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想起方才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那张脸——姜家的小公子,似乎是同她一道读书吧?
他冷嗤一声:怎么,同你的小情郎吵架了?
阿妩急红了脸:皇叔不许胡说!
她这副样子,倒真像是急于为心上人开脱。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堵,裴寂沉下面色:往后吵了架,莫要来找皇叔,皇叔又不是黄口小儿,整日闲来无事,陪你打打闹闹。
阿妩低下头,不语。
裴寂转过身,才走出两步,又忽然住了脚。
他叹口气,回身朝她走去,弯下腰,凑到她低低埋着的小脸前,抬指拭去那两滴眼泪,无奈道:哭什么?
阿妩扯了他袖子擦眼泪:皇叔方才好凶,吓到阿妩了。
裴寂任她蹂躏自己的衣袖,温声道:皇叔错了,以后不会凶阿妩了,莫要再哭了,明天皇叔去替你揍那小子一顿。
阿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没同他吵架,只是下午告诉他不想看灯,方才遇上,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裴寂面色转晴,牵起她小手,拢在掌心,朝匪石堂走去。
宫墙里的灯有甚好看,皇叔从前在霁州见过的灯火,才算是人间盛景,回去讲给你听。
他果真给她讲了一夜的霁州灯火。
直至阿妩听得迷迷糊糊,睡意浮上来,在梦里又看见了另一场灯火,他的声音才慢慢停歇。
目光在那张小鹅蛋脸上辗转一番,裴寂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几次生出想要轻轻吻一下的冲动,却又强行克制住。
一颗心如水上泛出的小白珠,几经鼓起,几经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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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样亲近皇叔,倒也并非无人旁敲侧击过少女的心思。
及笄前一年的春天,堂前春草疯狂抽长,一片青青。
恰逢荣王的亲皇兄——肃王进宫,兄弟叁人酒后略叙寒温,荣王便与圣上同入隔间下棋,阿妩陪肃王在正堂内暂坐。
二人之间不甚熟悉,许久无话,只闻得一门之隔外,棋子敲落棋盘之声,时密时疏,如碎玉,如骤雪。
肃王见阿妩望着那边入了神,忽而一笑,道:殿下似乎很喜欢十二皇叔?
阿妩闻言一愣,旋即点点头,镇定道:十二皇叔是看着阿妩长大的,自然亲近些。
隔间的落子声似乎慢了些。
肃王又探究道:有多喜欢?其他皇叔比不上,皇兄们也比不上么?
在一片寂静中,阿妩听见那道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响起:约莫,与皇兄们是一般的喜欢吧?
极轻的一声,隔壁落子在盘,继而,父皇爽朗的笑声响起:十二弟,你赢了朕那么多盘棋,今日总也输了一回,罚你叁角酒!
那道门再启之时,阿妩有些担忧地望过去,只见裴寂并未醉,步伐稳当得很,眼尾却染了抹薄红,投向她的目光,深深沉沉,比酒还浓。
午后,她去匪石堂寻他,见他正执笔案前,静静地写字。
她便踩过堂前绵绵春草,绕道入了内,又溜到他身旁——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皇叔?
她轻声唤他。
裴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殿下有事?
又是这般语气。
阿妩心里闷闷的,伸手去戳他写字的那只手,戳得纸上曳出长长一道墨痕,好似扫把星。
裴寂面色沉如水,一把捏住她腕子,垂眸看向那张写满无辜的小脸。
他冷声道:对一般喜欢的人,殿下便是这般轻浮?难道殿下不知,你待旁人几分,旁人便也待你几分——对区区叁分喜欢之人,本王可不会心软。
阿妩眨眨眼:一般二字,怎么只值叁分?
裴寂冷睨她:那是几分?
阿妩抢过他手中紫毫,在纸上写了个一字,认真道:这一般的一,是天下第一的一,并非人人如一的一,皇叔学问不精,怎么反怪阿妩薄情?
明知她那样狡猾,可这短短话语入了耳,唇角还是忍不住浮起一抹笑。
裴寂将她拉到案前,自后握住她的手,敛了唇边笑意,面无表情道:道理讲的不错,就是字写得难看了些,皇叔来教你写。
一股热意自耳后升起,阿妩只觉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生恐他发现,好容易平了心神,按捺下来,却仍旧闻得震耳的心跳声——他的心,也跳得好快。
天青风凉,渐渐有雨点子落下来,春蛰惊滂沱,堂外草色经雨一洗,多出几分哀婉,如春草啼翠。
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看墨痕蜿蜒纸上,如生出筋骨一般,走出一个个风骨劲遒的字来——
他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