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低头踢倒脚旁冒出新芽的草,然后再慢慢用鞋尖扶起。
整个草场每年都会仔细犁地过一遍,压实,再种上新鲜花草,确保植被旺盛。这片营地得搭建营帐,故而事先被修剪过,没想到草竟长得如此快。
本该直接回自己的军帐休息,却不知怎么的,回过神后已莫名其妙来到萧骋帐前。
而萧骋的那些手下竟也没拦他,路上畅通无阻。
他犹豫许久,担心打扰萧骋歇息,但听到内里有说话声,于是打起精神问了几句。
很快,渔山从里头走出来迎接。
“燕大人,请。”
燕羽衣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本以为对方也要跟着进去,渔山却向后退半步,帮他把帘子合上了。
“……”
燕羽衣双手拢在袖袍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观萧骋便自在得多,当然,也取决于他根本没见到那份名单。
“睡不着?”男人问。
燕羽衣怔了怔,看着萧骋从茶屉中抽出两盏琉璃,待边炉煨着的水壶沸腾,将茶叶悉数投入。
草场外距离两里,有眼水质极佳的泉眼,这几日所用皆从那运送而来。
卷曲的叶片舒展翻涌,哪里有人半夜请喝茶的。
还睡不睡了。
“我的人被杀了。”
“折露集的名册今夜被劫。”
他们同时开口,同时闭嘴。
但这次燕羽衣并未像从前那般请萧骋先讲,他走到萧骋对面坐下,隔着水雾缭绕的热气,像是将他的心也放在其中煨着,来前的寒意竟忽然慰帖许多。
身体似乎逐渐恢复几分温度。
“那是你的人?”他敏锐地意识到。
萧骋点点头,并未多言。
燕羽衣:“我和东野陵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刑部尚书处理现场。”
“开膛破肚,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份名册中的名字流出去。”
“他们?你不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吗。”萧骋这话像是嘲讽,好像又在阐述事实。
燕羽衣用力地拧了下手背,咬唇问:“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萧骋将茶杯推至燕羽衣触手可及的桌角,语气极淡,并不像是他话说所言,如“当然”这个词语的意义那般肯定。
“东野侯府与大宸州府亦有勾结,与东野陵交往须得小心。”
萧骋又提醒道。
“萧骋。”
燕羽衣欲言又止,还是难以抑制对那张名单产生的震撼。
如果此刻的萧骋面带笑意,他或许会放下所有,冲动地问他“裴谵”这个名字与他是否有关。
但从走进帐内,直至茶水沸腾,萧骋神情都没有特别的波动,眉目舒展,比任何时候都要从容,但燕羽衣偏偏在这种氛围中,感受到内里涌动的,难以描述的压抑。
萧骋是在生气吗。
他企图从他面容中找到破绽。
燕羽衣捧起茶盏,听到萧骋提醒。
“小心烫。”
那份名单对你很重要吗,燕羽衣很难问出口,于是捡了个没那么要紧的。
“萧骋,我今天能在你这里休息吗。”
狸州那年,只要燕羽衣提出就寝,萧骋便会以此揶揄,想方设法将他留在他房内。
但当下,萧骋只是以动作回应燕羽衣。他沉默地走到榻旁,亲自找出第二套枕被,摆好,铺平,然后对燕羽衣道。
“睡吧。”
此夜远比燕羽衣想象得漫长,他平躺在萧骋床榻中,身旁却没有这张床的主人作陪。
只消微微偏头去看,便能得到男人轮廓分明的侧影。
意识昏沉,梦境到访。
还是那条狭窄的通道,带有陈腐的气味。
七岁的燕羽衣跌跌撞撞地冲破牢笼,怀中抱着唯一能够照明的灯烛奔跑,浑身湿透,四肢僵硬地仿佛是他初次拥有这具躯体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