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地斗,与人斗,皆其乐无穷。
再多的荣耀加身,被敌人敬畏,也左不过是属于燕羽衣这个称谓而已。
处处算计固然疲惫,但这就是他身为燕氏儿郎存在于世的证明。
而十几年后的,他风华正茂,却要眼见自己所侍奉的主君走向生命的终末。
燕羽衣守在澹台成迢身边,陪他度过漫漫长夜,两人安静地各自秉烛阅读,就好像是从前每个寻常不过的日夜。
澹台成迢看得很快,已翻开第二本。
直至明昼及至,燕羽衣手中的治兵要略,仍停留在目录。
该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的场合,他一路恍惚,直至位列臣首,手捧虎符与玉玺。
身旁的计官仪关注燕羽衣许久,终于在登基大典开始,礼官宣读完毕,澹台成迢于洲楚西凉之间,各怀心思的官员的跪拜下走过时,出声提醒道。
“燕大人,陛下要来了。”
燕羽衣眼睫微颤,怔怔道:“陛下。”
“是的,是我们的陛下。”计官仪说。
“如果当初我能更快地去他身边,是不是便不会&ash;&ash;”
“燕将军。”计官仪鲜少打断对方说话,压低声音严厉道:“清醒点!”
“就算及时赶到,你能保证将他完好无损带出皇宫吗?除非提前制止西凉逼宫,否则全部的如果都是凭空臆测!”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燕羽衣明白计官仪话中含义,仍难以抑制胸腔泛滥的酸楚。
潦草的仪式,匆忙的登基,澹台成迢抵达至尊的尽头,却再也难以得望未来。
如果这是梦,燕羽衣希望有人能叫醒自己。
如果这是现实,他想要这段路再漫长些,足以长到他牢牢记住澹台成迢的容貌。
但还是再短些吧。
燕羽衣全身发抖,眼眶滚烫湿润。
太子他太痛了。
那副身体濒临极限,为什么不能让一个人在临走前有好友环绕,卧在至亲怀中离去。
陛下教过燕羽衣如何迎接新君,辅佐他匡扶天下,却没来得及告诉他,若有朝一日他所侍奉的君主,将在万众瞩目中咽气,该当如何收场。
“萧骋说得不错。”燕羽衣端住玉玺的手青筋暴起,力道几乎要把黄绸龙纹铺就的金盘折断。
计官仪拧眉。
“我对燕家或许真的没有感情。”
他从未有过想要忍耐感情的时候,哪怕在地牢,被萧骋囚禁那段时日,他悔恨的唯有对洲楚处境的自责,而并非如今日这般,看着澹台成迢,想要不顾一切的搀扶他,更难以抑制即将夺眶的热泪。
澹台成玖就在计官仪身边,经计官仪数月教导,已逐渐褪去几分天真,虽还需历练,但已腰脊挺直,眉目舒展,姿态落落大方。
燕羽衣深呼吸,情绪稍缓,重新目视前方,并长吐出口浊气。
“陛下!!!”
“啊!!!快来人!”
“陛下!”
几米外却猝然传来群臣惊呼,紧接着,重物倒地的沉闷犹如一道雷,从天而降,将演奏辉煌之音的丝竹弦乐狠狠击碎!
太子殿下!
燕羽衣瞳孔骤缩,玉玺脱手,抓起澹台成玖,不顾一切地冲向澹台成迢。
计官仪眼疾手快,玉玺距地半寸时抓住,一身冷汗地回头。
远处已瞬间乱作一团。
“让开!都给我让开!!!”
燕羽衣疯狂拨开环绕在澹台成迢周围的朝臣,用力将澹台成玖往里塞,少年在他手中像是无依无靠的漂萍,燕羽衣将他推向哪,他便只能往哪去。
而焦点的中心,原本虚弱的澹台成迢却突然放肆大笑起来,声音恢复健康时的清越,他笑得一声比一声畅快,浑然不觉唇齿源源涌动鲜血,猩红色倒灌回去,呛得他满脸是泪。
黑金的龙袍被浸透,洋洋洒洒地铺满数阶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