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楚罪有应得,天底下最不会说谎的是民生。
萧骋那日余音仍绕耳,燕羽衣眼皮微颤,再度抬头时,发现萧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从他那双比寒潭更寒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手下力道不减,唯恐他冲出去搅乱刑场。
果然,萧骋开口:“想不想杀了东野丘。”
“……我。”燕羽衣竭力控制着气息,却仍旧抵不住胸膛震荡着的悲怆,多种复杂的情绪混合,令他不断从震惊愤怒与惨烈的现实中切换。
多年被耳提面命的使命于此刻荡然无存,甚至连此刻的存在都该打上问号。
他的存在是为了将军府,却也更承担着守护洲楚皇室,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责任。
燕羽衣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君主的忠诚,正如他坚信陛下为百姓安居乐业而昼夜辛勤。
但百姓却说,洲楚该死。
边塞御敌,剿匪平患,当地百姓们是那样拥护着燕氏,他们拿出最好的粮食款待,胜利围绕篝火载歌载舞。
灵魂仿佛一脚踏空,陷入无际黑暗。
燕羽衣双腿发软,猛地弯腰不住地干呕起来,斗笠卡扣恰时弹开,整张脸即将暴露,萧骋眼疾手快扣了回去,单臂从燕羽衣肩胛穿过,硬生生将他身体撑了起来。
三十多人杀起来很快,萧骋沉声:“到余博了。”
燕羽衣似是被唤醒般,倏地抬头,直勾勾地望向刑场。
他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唇齿苦涩,缓缓说:“博叔那日救我出宫,他说。”
说只要少主还活着,燕氏便不算倒,洲楚还有希望。
“叮嘱你活下去。”萧骋像是猜透燕羽衣心思,答道。
燕羽衣没点头,他不喜欢萧骋,从最初在大宸宫宴见面便不喜欢。
这个男人傲慢无比,偏偏拥有尘世最尊贵的权力,他天生掌握生死,视命如草芥,猜透人心信手拈来。
可你投的胎也不差啊,燕羽衣想,出身燕氏,手底下有那么多的兄弟肯搭上性命相随,自幼被珠玉环绕,吃的是珍馐,用的是金银,及冠便有大将军可做,还能再怨什么呢。
成王败寇,就这么难以接受认输吗。
燕羽衣这个名字写起来轻盈地仿佛要飞起来,实则沉重得仿若大山,沉沉压在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余博脊梁如铁,跪着也仿佛站着那般挺立,东野丘从刽子手手中取走雷霆剑,扬剑的瞬间,余博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声嘶力竭爆喝道。
“臣誓死护卫少主!”
“愿少主长命百岁,举世无双!!!”
手起剑落,猎鹰嘶鸣,响彻穹顶。
乘着四下大快人心的叫好声中,燕羽衣双手颤抖,捧起凉透的茶水,默然往地面一浇,声音似哭也是笑。
“萧骋,我答应你。”
什么条件都答应。
萧骋目的达成,道:“任何条件?”
“是。”
燕羽衣双目通红,颜色深得似乎能渗出血来。
什么都答应,只要能查清这一切,洲楚,燕氏,以及造成今日之境的所有,我什么都能给你。
待完成所有,燕羽衣无声。
博叔,我便赔命给你,将此身千刀万剐,赔给所有因燕氏而死的百姓,沙场征战未归的将士。
第12章
回客栈的路上,萧骋提前解开手铐,燕羽衣前头走,他在后边跟着。
走到一半,燕羽衣忽然回头,冲萧骋伸出双手,淡道:“真不再铐着吗。”
他真不怕他立即冲回去杀人吗。
萧骋点点头,走到燕羽衣面前抓住他腰间的玉佩说:“这样。”
算是铐住了。
“……”
从城门归来的百姓从他身边经过,燕羽衣凝滞半秒,没说话,只是看着萧骋握玉佩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