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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他们迎来了唯一的机会,却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最后一战,要么毁灭,要么生存。
六个人悄悄站在密道外面,透过浓密的树荫望着远方。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地堡后端,远离地堡入口。而原本遍及全岛的黑鲛人,此时集中到地堡入口前,那里已经做了改建,竖立着八根石柱。黑鲛人围在四周,符珠哩站在石柱中间。
没有阳光,海上波浪滔天,呼啸的浪头汹涌澎湃,似要将蛰礁岛吞没。
在无比喧嚣的声音中,隐隐传来一阵奇怪的吱嘎声,仿佛来自海底。整座岛轻轻一晃。
每个人的心跳停了一下。
缪璃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赫萧的手。赫萧的手掌宽厚有力。
八十一年前,在缪宅,同样有一片雾气悄然弥漫,缓缓聚拢。此时,一束光芒在距离蛰礁岛三百米的海上瞬间亮起。黑暗骤然降临,犹如一团乌云,压在了蛰礁岛上空。
石柱的中心位置,猛然向天空射出一道光柱。与三百米之外的亮光遥相呼应。
一东、一西两道光柱照向天空。
乌云滚滚。
遍布全岛的铁链游移起来,发出诡异的嚓嚓声,仿佛无数的蟒蛇从冬眠中醒来,它们穿过草丛、树林,绕过石头,爬过高矮参差的坡地。无数的铁链缠绕着,交叉而过,如同在编织一张厚重的铁网。
突然,符珠哩的双臂伸向天空。游移的铁链陡然加快了速度,有些已经绷直,有些卷动着,嚓嚓声和哗哗声响成一片,伴随着风声、雷声。
乌云下的闪电锐利而狂暴,每一道闪电都要停留十几秒钟。
又一道闪电掠过。聂深远远地看见,符珠哩的后背正中,家族徽印的地方,透出了光晕。已然恢复能量的符珠哩,将三十个鳞片之间流转的磁力,与家族徽印融合,形成了能量场。
蛰礁岛开始震颤。嗡嗡、隆隆的声音越来越沉闷。
雾气更加浓烈。一阵无与伦比的轰鸣声陡然响起。
符珠哩发出的能量、天空的闪电、加上海底的磁场力,三股力量瞬间聚合在一个点。
嗡——轰隆隆——
岛屿周边的海水猛地往后退去。
从时空之间打开的电磁洞穴出现了,在空中旋转着,缓缓下压。
一道壁垒自海中缓缓升起。
蛰礁岛即将陷入电磁洞穴空间。这座岛正在能量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就像八十一年前的离坎路13号,在世人眼中,它便是如此,倏然消失!
聂深已经开始行动了!
当符珠哩把三股力量合在一起时,聂深便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赫萧紧随其后,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到了聂深前面。他是开路先锋。
银子弥始终紧跟着聂深,守护着他。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雾中。
鲁丑低喃:咱们回去吧。
缪璃仍然凝望着赫萧消失的地方,泪水无声滑落。赫萧他们去的地方,仅有一次生存机会。
尔雅抹掉脸颊的泪痕,握着缪璃的手:回去吧。
一旁的鲁丑挪着步子,默默跟在旁边。这个光脑壳壮汉,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脚步愈发沉重。尔雅的另一只手牵着他的手。鲁丑抬起头,克制自己不往他们离去的地方看。
三人穿过密道,回到石窟。
现在,只能等待了。
——你们都要回来!
冲入雾中,遭遇的第一个阻力,来自二十几个黑鲛人。他们严阵以待,赫萧的身影一出现,一群黑影便蜂拥而上。赫萧挟着强大的冲击力,跃起,挥刀。
呼——
黑鲛人突然散开。跑在前面的往后退,后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仍然往前撞,场面一乱,聂深和银子弥疾掠而过。
第二批阻击者出现了,黑鲛人结成扇形战阵,犹如雾中的兽群,迎面扑向赫萧。赫萧挥动月牙刀,砍向领头的黑鲛人,对方霎时一怔,竟然往下倒去,躲开了月牙刀。
其他闻到气味的黑鲛人也做出了反应,恐慌之情如海浪涌过。
尊主的血浸在月牙刀上,一旦沾到自己身上,这是太恐怖的事情。银子弥抢步上前,挥刀斩杀,血花四溅,加重了黑鲛人的恐惧感。
上百人集结的战阵,纷纷溃散,聂深三人长驱直入。
四周雾气弥漫,突然被两个健壮的身影冲开——黑鲛武士杀来了。
一缕薄雾在他们的肩背上缭绕。他们并不在乎谁的血,挥动铁锤砸向赫萧。赫萧闪转腾挪,全力周旋着。
赫萧说:聂深,前进!
聂深继续往前冲。银子弥紧紧跟随。前方可以看到符珠哩的身影,通体笼罩在一片光雾中,仿佛邪魔降临。
时空之间打开的电磁洞穴已经出现了,在空中旋转,缓缓下压。
海中有一道壁垒缓缓升起。
电磁洞穴空间一旦闭合,蛰礁岛将陷入时空缝隙,而此时,这座岛变得越来越黑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符珠哩周身泛起微光。
阿银,掩护我!
聂深几个纵步,飞奔向黑鲛王。
呼——
迎面飞来一个东西,打在聂深的前额,感觉像是一张纸,随既旋开,在聂深眼前飞舞。聂深抬头一看,黑暗中透出一行文字:
保护自己的天赋,就像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保护珍宝。
聂深暗暗一惊。这句话曾经印在一份请柬上,那份请柬的受邀人就是他——那是符珠哩诱使他进入缪宅的指路告示。
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表明符珠哩向聂深送出了另一份请柬。这份请柬的地址,便是蛰礁岛——聂深将被永远困在岛上,而他的所谓天赋,就是为彩虹王族繁衍完美新生命。
聂深感到一阵愤怒,以更猛的速度向符珠哩冲去。却突然向前一跌,狠狠摔在地上。并没有谁来阻拦他,他也没有踩到绊脚石。造成他跌倒的原因,是突然发作的刀笔之刑!
聂深的背部袭来一阵剧痛。
往常总在午夜出现的痛苦,此时以更为猛烈的力量席卷了聂深。
那支无形的刀笔,在家族徽印的中心切割着,缓慢有力地划动。
极致疼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透入骨髓、透入神经系统,痛觉直达大脑中枢,让人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疼痛上。身躯成了疼痛之源,每一个毛孔都向外散发着痛苦。
远处的大海中,缓慢升起的壁垒越来越高,向着中间合围。电磁洞穴空间一旦形成,蛰礁岛将被封闭在次元壁内,时间照常流逝,而空间恒久不变……
阿深哥!
银子弥呼唤着,与旁边的黑鲛人厮杀。
身后不远处,赫萧与黑鲛武士的缠斗更加凶险。两个黑鲛武士仗着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猛砸赫萧。赫萧已经在他们身上砍了数刀,使他们血流不止,却无法遏制他们进攻的野性。周围的黑鲛人则用长矛袭击赫萧,既可以避开尊主的血,又给赫萧造成极大的困扰。
银子弥无法分身救两头,急得大汗淋漓,拼命提醒自己要冷静。
赫萧一边奋力搏杀,一边朝银子弥喊道:去帮聂深!
银子弥砍翻两个黑鲛人,冲到聂深面前,急促地问:你怎么样?
聂深想笑一笑,只是嘴角扭了扭。他忍受着剧痛,咬紧牙关艰难前行。
银子弥伸出一条手臂揽住聂深,一边挥刀抵挡黑鲛人,一边往前走。她身上已经中了三四刀。
突然,一道闪电从符珠哩身上掠过,打向聂深……
聂深猛地推开银子弥。
闪电贴地急飞,仿佛极光之蛇,咔啦一声,在距离聂深寸许之地止住,劈碎了他脚边的石头。
符珠哩并不是杀聂深,而是引来闪电警告并阻挡他。
聂深忍着全身剧痛,怒吼一声,脊背微微弯曲,将潜能集中的力量全部会聚到家族之印上。
既然符珠哩要用刀笔之刑惩罚聂深,就必须将双方的磁场连接。
这恰恰是聂深需要的……
他再次怒吼。脊背中心的家族之印上,瞬间浮起一片光芒。
反噬!
空间无形的磁场力爆发巨大能量,击向符珠哩。符珠哩的身躯猛地摇晃一下,脚跟后错,随之站稳了。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聂深急速奔至符珠哩身旁。还没等符珠哩调整好,聂深脚下一顿,然后纵身而起,狠狠撞向符珠哩。
——与你同归于尽,还给世界一片清静!
', '>')('抱有如此信念的聂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就要清算所有。
符珠哩后背的鳞片发出风啸一般的振动声。三十个鳞片急促闪烁,如同蜂鸟振动的翅膀。当振动达到极限时,黑鲛王的身躯变成了朦胧震颤的重影,会聚的磁力融合家族之印,激发出强大的力量。他一拳把聂深打倒在地。
聂深在地上弹了一下,还没落稳,符珠哩的第二拳到了。
嘭!
几乎把聂深的胸膛打裂。一股血从口中喷出。
聂深咬紧牙关,正要翻身而起,符珠哩的第三拳打来了……
住手,老鲛怪!雪亮的刀刃击向符珠哩,银子弥连砍三刀。
符珠哩挥动手掌,抓向银子弥。
唰——
又一把刀砍来,赫萧到了,诛字月牙刀直击符珠哩的胸口。
赫萧与银子弥力战符珠哩。聂深挣扎着滚落到一旁,双手撑着地面,拼命爬起来。他用力喘息着,闭上眼睛,让自己体内的能量迅速流转。
符珠哩将赫萧扫落在地。随后赶来的黑鲛武士挥动铁锤砸来——这是世间的最后一个黑鲛武士。赫萧避开铁锤,并不纠缠,又冲向符珠哩,与银子弥合力战鲛王。
海面上汹涌的波浪越来越狂暴,无数浪头打在壁垒上。电磁洞穴空间仍在缓缓闭合,却慢了许多,原本陷入黑暗的岛屿正在逐渐亮起,仿佛刚刚迎来黎明。
符珠哩震怒,猛地发出咆哮,双臂展开,一股强劲的能量击来。
赫萧往前挺身,替银子弥挡了一下,被一股绝顶大力撞飞,身躯打在一棵树上,狠狠砸在地上。
赫萧!银子弥惊呼。
杀……敌!赫萧嘶声说。
银子弥双眼滴血,义无反顾,冲向符珠哩。
符珠哩伸出一条手臂,似乎在召唤银子弥,从他的指尖涌来一团强大的吸力。银子弥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急跳,胃部烧灼,有一种诡异的痛苦。她瞬间明白了,符珠哩已经可以随意运用高能量磁场辐射,不需要接触别人,就能净化人体的水分,或者形成能量场,使人的大脑衰竭死亡。
银子弥拼命想要挣脱能量场,身体却被牢牢地困住了。
刹那间,她却突然轻松了。聂深冲到她身边,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符珠哩的能量柱。银子弥忽然发现聂深的眼睛变得赤红,他体内的鲛人力量彻底苏醒了。
阿深哥……银子弥颤声低语。
她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庆幸?
阿银,我会保护你。聂深的语气很冷,眼神却极为炽热。
银子弥的泪水滑落。只是这一刻,聂深没有体会到这串眼泪的含义。
又一道强劲的能量柱,从身后打过来。聂深抱住银子弥,用后背承受着强烈的冲击。他的身体忽而滚烫似火、忽而寒冷如冰。
然后聂深松开银子弥,纵身冲向符珠哩。在烈火与极冰中,完成最后的使命——
轰隆!
两代尊主碰撞的能量惊天动地。蛰礁岛晃动起来,遍布全岛的铁链嗡嗡震响。
两人一路退到海边,身后便是没有闭合的壁垒,海浪翻涌,冲刷着沙滩。
符珠哩脚下的铁链突然昂扬而起,犹如十二条巨蟒,扑向聂深。
聂深迎着铁链,展开双臂,身体飞旋着。
银子弥追过来,手中提着刀,刀锋已经残破,她并不介意。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符珠哩。符珠哩正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铁链上,想要捕获聂深。
银子弥以极快而轻微的动作跑向符珠哩。
战阵中心的强大能量,使得周围的黑鲛人不敢靠近。银子弥放慢呼吸,她只有一次机会,只要成功了,她就能救了聂深、赫萧、缪璃、尔雅……所有人。
她不能失败。
在彩虹王子的后脖颈,方寸之间,有着细密繁复的鲛纹。其中有一个细微的痕迹:蝴蝶状裂口。
两千两百年前的凛冬之夜,符珠哩遭遇了生命中最可怕的事件,险些在骊山陵墓被制成人茧,逃走以后,又险些被一位人类勇士杀死。人类勇士砍向他的那一刀,带给他最强烈的恐惧,并在自己的鲛纹上形成了细密的蝴蝶状裂口。
这个细小的裂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它就是彩虹王子最深的恐惧。
自从萨伯告诉银子弥的那天晚上,她才明白符珠哩的终极弱点。神秘而复杂的鲛纹,掩盖了那个蝴蝶状裂口,但银子弥早已默记在心。
那么,就这样开始吧……
就这样结束吧!
银子弥绕到符珠哩的身侧,突然挺刀刺向符珠哩。
这是一把残破的刀,刀尖却仍然锋利。
银子弥击中了符珠哩的鲛纹——那个蝴蝶状裂口。
就在银子弥击向符珠哩的一刹那,聂深惊呆了,他担心银子弥靠得太近太危险,便冲过去救她。
银子弥刺中符珠哩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符珠哩突然停顿一下。原本昂扬而起的十二根铁链,如同抽去筋骨的蛇,哗啦一声倒伏在地。
停滞只有瞬间。萨伯警告过银子弥,机会稍纵即逝。
赫萧——月牙刀!银子弥高呼。
重伤倒地的赫萧,拼命挺起身,将月牙刀扔向银子弥。
刀,在空中飞旋而过……
刀,落在了银子弥手中。
银子弥一只手猛然将聂深推入大海,另一手举起月牙刀,猛刺符珠哩背上的家族徽印——
隆!
一道光芒闪过,符珠哩的能量喷薄而出。他的四肢扭曲、膨胀,在凌乱的闪光中,他的形貌在鲛怪与人形之间扭动,显得异常可怖。
他仿佛在说着什么,变形的脸上充满不甘、愤恨、怨毒、绝望……
——我怎么能被你们杀死……
——我是黑鲛王!
一只扭曲的手掌拍向银子弥,但在空中,突然破碎。
一片光影中,符珠哩粉身碎骨。
但强大的反噬力,使得一道光柱从他粉碎的胸前击出,击穿了银子弥的胸口。
血很烫。那是天上的雨,还是银子弥的泪?
东崖上突然有一阵石浪腾空而起。石头像惊飞的鸟群在半空旋转,带着咝咝的气流声。更多的石头飞离了东崖,一浪接着一浪,在空中猛烈碰撞。东崖破碎了,变作漫天石浪,旋转着、呼啸着。
它们似乎在祭奠银子弥。
聂深在海浪中发出哀号……
一阵更大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号叫。铺天盖地的风声席卷万物。电磁洞穴空间碎裂,扭曲的磁场力转化为强烈的耀闪,一团黑色的东西从耀闪中心飞出来,形成黑色闪电,它是由分子气凝胶物产生,充满灼热的带电物质,轰然爆炸,转变成更多的耀闪,在蛰礁岛四周掀起无与伦比的狂飚。
海啸发生了!
黑鲛人惊恐万状,纷纷逃进大海,隐没在滔滔海浪中。
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汹涌的浪涛飞卷盘旋,发出阵阵轰鸣。
蛰礁岛内外的所有铁链尽数断裂,来自海底的震动如同巨人之手,掀动着岛上的每一寸土地。
随着一声更为剧烈的轰鸣,蛰礁岛崩塌。
崩塌的岛屿在海底形成巨大的坟冢,埋葬了银子弥。
被抹平的海面上,漂浮着密集的树枝、花瓣。一间铁木屋漂过来,鲁丑操控着屋子的平衡,缪璃和尔雅正在门前四处张望。她们终于看见了海浪中的聂深和赫萧,直至看清他们的神情,每个人的心中瞬间充满了悲戚。
聂深的目光却投向另一个地方。
平静的海面之上,西边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彩虹之下,悬垂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圈。那展开的圆形图案,正是聂深的命运图经。
遥远的天际依稀飘来乐曲声,仿佛命运拨动了琴弦。
聂深曾在缪宅见过自己的命运图经,同样是不规则的圆圈,但相比于其他客人的不同色块,自己的命运图经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模糊的灰色圆圈。
而此刻,他的命运图经已然变成了黑色。
纯净的黑色,悬垂于彩虹之下。
聂深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许等到自己一千岁的时候,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不过据说,把所有的颜色重叠在一起,就成了黑色。
那也就是说,如果把彩虹分解开,将其中的颜色层层叠加,便是纯净的黑。
这是否预示着聂深已经成为彩虹王族的叠加者。他身上拥有着彩虹王族所有的过往。
聂深望着天边的命运图经,久久地,直到它随着彩虹淡淡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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