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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缪璃正在荡秋千,这是鲁丑给她做的。缪璃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并未在意远处游荡的恶徒们。凌晨时分突然点亮的灯光,犹如久困荒漠的人,忽然在午后遇到了一场温暖的太阳雨,让她的心都融化了。
灯光照亮了庭院,雾气消散了,就连夜空中的乌云也淡了。
赫萧告诉缪璃,今天至少是安全的。
鲁丑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打滚。但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投向远处,徘徊在院子边缘的恶徒们,如同一群狼,窥视着草原上悠闲踱步的羚羊。鲁丑并没有放松警惕。
庭院一角,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姚秀凌和汪展低语着。
尊主要求杀掉赫萧和鲁丑,这个任务必须完成。姚秀凌说。
尤其是赫萧,我越看他越生气。汪展说。
柴兴从旁边凑过来说:可是赫萧把邮差推下界壁,帮咱们解决了麻烦。
汪展说:哼,苦肉计。
姚秀凌说:那个不重要。
对,只要弄死他,就什么疑虑都没了。汪展做个手势。
柴兴从被灯光照亮的园子里收回目光,说:看看鲁丑那个蠢货,他以为自己在保护缪璃,其实是缪璃保护了他。
汪展咯咯的笑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郑锐从一片灌木后面现身。很明显的,他刚才和叶彩兰在后面做了什么,出来时还显得意犹未尽,但叶彩兰没出来。
郑锐往远处瞥了一眼,说:聂深与赫萧在戏楼的窗户后面。
柴兴阴着脸说:所以两边都不能动手,这边怕误伤了缪璃,那边怕误伤了聂深。可是怎样才能杀得了赫萧和鲁丑?
姚秀凌说:他们总有分开的时候。
汪展说:贤者会有办法的。
一提到林娴,姚秀凌便不吭声了。
郑锐忽然看到叶彩兰在另一边招手,旁边还站着林娴。郑锐赶紧让恶徒们集合。
缪璃忽然发现,恶徒们抬着一个东西从主楼出来。走近了,缪璃愣住,忙从秋千上下来。
他们居然抬来了那架钢琴。
这是产自德国的门德尔松牌老式钢琴,缪璃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弹奏,后来的八十一年里,这架钢琴更是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令她爱不释手。
此刻,在林娴的指挥下,他们把钢琴抬到了缪璃面前。缪璃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怀念它。只有真正懂琴、爱琴的人,才能明白另一个懂琴、爱琴者的心情。缪璃始终觉得,林娴也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恶毒。大概她也是身不由己,就像当初的郭保一样。
这种钢琴属于老式款型,琴箱大而沉,且在房间久未挪动,不过对于恶徒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只需姚秀凌和汪展就能抬过来。其他恶徒远远地站着,但叶彩兰不在其中。
缪小姐,这么好的景致,弹奏一曲吧。林娴嗓音平淡。
正是这种腔调,反而更让缪璃揣摩不透,如果她刻意做出温柔或者热情,缪璃会提高戒备。自从宅中情势突变后,这是她们第二次面对面相遇,不过,上次谈判时,林娴可是一脸冷酷。而此时的林娴,更接近转化之前的模样,像一个柔弱的小虎牙妹妹。
缪璃竟产生了一种想法,意图寻找时机,拯救林娴,帮她从邪恶控制中脱离出来。缪璃相信,只要林娴作为一个人,心不死,就有救。产生这个念头的原因,也和之前郭保的境遇有关。缪璃认定是缪家害了郭保,郭保成了那副样子以后,更觉得缪家是亏欠了那个年轻人,而缪璃无论多努力,终究没能挽救郭保,这便是缪璃内心的隐伤——即使吐露给赫萧听,赫萧也只会说一句:事情已经解决了,不必顾虑。
缪小姐?林娴轻唤。
哦,谢谢。缪璃说。
林娴亲自把琴凳端过来,放在缪璃身前。缪璃坐下来,深吸一口气。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如潺潺流水,缓缓荡漾在心间。
庭院中的一切,仿佛都在静静聆听。即使那不懂音乐的,也能领会琴声中的美好韵味,宛若星光流泻,随着拂过的微风轻轻颤动。
缪璃的面颊被一抹灯光笼罩,朦胧的光线映在长长的睫毛上,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眼微阖,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动着,任那旋律在指尖流淌。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
贝多芬的《月光曲》,真美。林娴一边轻拍手掌,一边发自肺腑地说,我也喜欢贝多芬,还有那首《命运交响曲》。
我想起你来琴房的时候,我们谈论音乐的情景。缪璃说。
林娴微仰头颅,目光扫过不远处站着的恶徒们,可惜,他们是不懂的。
嘿,我也不懂!鲁丑冷不防来了一句,请问尊姓大名,我总是记不住你们这些坏蛋的名字。
喂,蠢家伙,怎么对贤者……张白桥欲上前。
林娴瞥了张白桥一眼。张白桥彻骨一寒,低头缩住肩膀。
林娴脸上仍是平淡的神色,缪小姐,你弹奏的音乐,真的打动了我。这架钢琴,我没有资格拥有,现在就把它物归原主,给你抬到戏楼。
对于林娴突然表现出的善意,缪璃感到不解,她很清楚林娴痴迷音乐的状态,林娴热爱音乐甚至是一种病态的,应该独占才对。
缪璃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林娴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就把它当作,我对您的恭敬之意。
什么……什么意思?
您将成为家族的女王殿下啊。林娴收起了笑容。
缪璃弹奏的《月光曲》飘进戏楼时,聂深与赫萧还站在窗前。
二人沉浸在乐曲中。
聂深说:你刚才说的话,如果不是开玩笑,那就是恶作剧。
我没有闲心陪你玩。赫萧说。
和缪璃结婚?聂深苦笑,简直不可理喻。
', '>')('怎么,小姐配不上你吗?赫萧冷冷地看着聂深,仿佛只要聂深说一句是的,他就会扑上来掐死聂深似的。
这不是般配不般配的问题,聂深说,我根本不想结婚。而且,我根本就不了解缪璃。
你究竟是不想结婚,还是想先了解一下再结婚?赫萧问。
哎……聂深举起一只手,行,别再扯了。
他忽然一皱眉头,上下打量着赫萧。
你看什么?赫萧问。
那次你见到郑锐布置的婚房,然后就像受了刺激一样,性情大变。聂深沉吟着,那就是说,结婚,以及谁和谁结婚,都是怪物的安排。你确定了怪物的意图以后,才决定去地下室向他开枪。
见到婚房,只是进一步确定了怪物的意图。
噢,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跟踪缪璃去地下室时,听到郭保突然对缪璃说了一句话,缪璃当场就崩溃了——郭保对她说的应该是:你将与聂深结婚。
赫萧点了一下头:意思差不多。
缪璃就从那以后恨透了我,用涂了墨水的绣花鞋辱骂我,可能还想亲手宰了我吧?
不是‘可能’,而是明确表达了想要宰了你的意愿。赫萧语气平静。
那我后来中了姚秀凌和汪展的毒,不是很好的机会吗,缪璃为什么又要救我?
留着你,能阻止怪物。赫萧说,缪璃小姐被我说服了,就像这场婚礼,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你总能劝服别人,无论老昆还是胡丙,都长年被你忽悠,还有曾经的林娴,你很懂得威逼利诱。
谢谢。赫萧嗓音冷淡,当然,你中毒那次,缪璃小姐没有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劝服的结果。她一度想杀掉你,只是出于性格上的无法接受,本性纯真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面前。她会倾全力救你,宁愿耗尽气力。
聂深看着赫萧。赫萧投向窗外的眼神变得空茫。
静默片刻,赫萧的语气愈发柔和:缪璃小姐是世间罕有的善良女子,在这枯寂的冷宅中困居八十一年,绝望之情随时会侵蚀心灵,而她的心性竟没有扭曲,我不敢想象。赫萧扭脸瞥了聂深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窗外,院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在赫萧的眸间。这么多年,我们都是在她的光照下勉强活着的家伙,守护她,就是守护我们心中的一点亮。
聂深久久不语。
然后他问:你既然决定反抗,怎么又劝缪璃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是除掉怪物的唯一途径。赫萧注视着聂深。
我知道是为了演一场戏,但没有必要。聂深说,要接近怪物,我可以拿缝制完成的长裙,去怪物面前交差。他让我修补鳞片,就是有求于我,我当然更方便下手。
只要在他的巢穴中,你无法取胜。赫萧说,其实我以前试过带手枪去地下室,却根本到不了跟前。他能感觉到武器,或是嗅出金属味道。
可是那天晚上为什么容你开枪?
因为在那个距离上,我对他毫无危害。赫萧嗓音低沉,而且,他让我开了枪,就表明,是我在撕毁协议。
听起来很无耻啊,明明是他先破坏的。聂深说,不过,这也反过来表明,怪物对契约这种东西还是当一回事的。
毕竟是他设置的游戏,怎么玩总要有一套章法,这一点我也承认,尽管他的手段无耻,但也有规则。赫萧把话题拉回来,总之,我们就顺着这套规则,用一场婚礼,诱使怪物离开巢穴,在地面之上解决。
聂深思忖片刻,问:怪物为什么非要让我缪璃结合?
赫萧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想得到什么,也不必管他。我们只要尽全力,不让他得逞。
聂深不禁有些紧张,自己和缪璃身上,难道锁着什么惊天秘密?
赫萧拉回话题:这场婚礼,对怪物很重要,我相信这是他的家族极为重视的联结仪式。
对了,聂深神色一凛,怪物选择今天,必然是因为在那个时间节点上,缪宅会成为地球上磁场最强的区域!
赫萧继续说道:所以你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如果不能诱杀他,后果就不是死亡那么简单。
聂深说:我会阻止怪物,不仅是为了你们,也为了把父亲带出那个渊洞。
当聂深说出把父亲带出那个渊洞时,赫萧的眼中露出了瞬间的波动,聂深并未注意。
赫萧语气平静:祝你如愿以偿。
嗯,结束这一切以后,我也祝福你和缪璃。
赫萧却把脸转了过去,望向窗外的院子。缪璃正与林娴说着什么。
聂深盯着赫萧看了一会,皱一皱眉头问:你该不会没有想法吧?
什么想法?赫萧仍望着窗外。
缪璃爱你,你也在挣扎,那为什么要抑制自己?
你的意思呢?赫萧淡漠反问。
聂深险些吐血,你们早应该在一起。漫长岁月,两颗心相互取暖不好吗?
在这里?在这个荒凉的牢狱中?赫萧转脸,看了看聂深,我愧对缪璃小姐,当年不该把她接回来……
可她愿意啊。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赫萧从窗前转过身,在屋子里徘徊,我十四岁,重新开始人生,就是在缪家。老爷收我为义子,又让我成了管家,交给我坚守的职责。这八十一年,如果我放肆亲近缪璃小姐,算什么?胡丙他们是继续称我管家,还是改口叫少爷?就算他们改得了口,心里又怎么服我?一旦对我失去信任,我给他们的承诺就是一句废话,我又拿什么去支撑缪宅?对我不信任,倒还好办,时间久了,他们必然意志崩溃,投靠怪物!
聂深怔住了。赫萧的语气中很少流露出激动,这显然是触发了他心底的阀门,但很快就会关闭。
这样的男子,世间罕有,只会是赫萧,只会出现在缪宅,而且,只会是在缪璃身边。是缪璃让他付出一切,心甘情愿。
他把自己禁锢在界限中。残酷而优雅,绝艳而桀骜。
聂深在沉默中体会着赫萧的内心。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不一会儿,恶徒们把钢琴抬进了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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