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照没有挑中任何一桩机缘,也没被任何一桩机缘挑中。
这大概是除了谢嵊以外,唯一一个,两手空空,从玄水洞天中离开的人了。
你就这么靠着肉身,游到了尽头?
谢玄衣有些遗憾:再没见到其他人了?
……也不是。
未曾想。
段照扬起脸,轻声道:我在玄水洞天尽头,看到了一道很高大的身影。
谢玄衣怔住。
那人站在‘彼岸’,有无数剑影缭绕。
段照回忆着当时的景象,止不住有些心悸,小心翼翼说道:那人真的很高……仿佛有一座山那么高。
你看清那人的面孔了吗?
谢玄衣深吸一口气。
……我记不清了。
段照很老实地摇头,无奈道:我好像扬起了头,看到了他的脸,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如今只记得,他的双眼好似星辰一般璀璨,叫人望上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莲花海尽头是什么?
谢玄衣不知道。
但按照纯阳掌教的说法,能够在玄水洞天留下剑意的,无一不是剑宫先贤。
这些人,生前剑意越强,时代越古早,便停滞在莲花海的越远处。
能够抵达彼岸的,还能有谁?
剑宫……初代掌教?
这个念头冒出,让谢玄衣生出了好奇。
他忍不住问道:就只是见面,没说些什么?
他问我,我从哪里来,老师是谁,为何没有参悟莲花海上的那些剑意。
段照抹了抹鼻子,嘿嘿笑道:我说,我从莲花峰来,我的老师是‘谢玄衣’,莲花海上的那些剑仙,没有瞧上我,我也没有瞧上他们。
谢玄衣神色有些复杂。
原来这小家伙,一直都不傻。
他知道,莲花海上围着自己转的那些剑仙,是在挑选。
他也知道,这场顿悟,是一场大机缘。
他什么都知道。
谢真师兄,我还应该喊你师兄吗?
段照忽然问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
谢玄衣彻底停下脚步,他望着身后如跟屁虫一样的少年,皱眉道:不然呢?
虽然我对外说,谢玄衣是我的师父。但我知道……谢玄衣已经死了,我早就没有师父了。
段照歪了歪头颅,攥着风雷镯,感受着内里的炽烈跳动,轻声说道:我娘说,来到剑宫,教我剑道的人,就是我的师父。你教了我剑术,还带我看了玄水洞天的莲花……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喊你一声师父。
师父?
这还是谢玄衣第一次感受这个词的力量。
‘师父’就免了……
谢玄衣摇了摇头,平静道:这两个字,我还担当不起。前些日子,不过随便指点了你两招而已。嫌师兄不好听的话,就喊小山主。
大穗剑宫,有四座主峰。
每座主峰,都有一大一小两座山主。
当年谢玄衣刚刚拜入剑宫之时,师父是大山主,他是小山主,这个小山主名不副实,只有虚名,没有实职。
后来。
他拼命修行,一路登顶天骄榜,成为剑道魁首,便成了莲花峰的大山主。
这座山,不再有小山主。
而如今……黄素小师妹接掌山主之位,他执玄水洞天,理所应当地成为莲花峰小山主。
十年,一瞬。
小山主?
段照眨了眨眼,咧嘴笑道:这个称呼真奇怪,不过怪好听的。
谢玄衣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这个称呼,他已经佩戴了许多年。
如今兜兜转转,自己重新回到了剑宫。
而小山主之名,也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越是在乎某样东西,拼命往前奔跑,越是求不得。
而一旦放下,变得不在乎。
这些渴求之物,便反而会一一来到自己掌中。
小山主。
段照忽然开口,说道:那个站在玄水洞天彼岸的高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这句话,有些出乎谢玄衣意料。
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那站在玄水洞天彼岸处的身影,是剑宫初代掌教?
初代掌教,托段照给自己带话?
那人说,你既然已经成为了玄水洞天的新主,为什么不亲自看一看这莲花海中的万千剑道?
段照认认真真说道:难道是对这剑宫千年的剑道底蕴不满意,亦或者是这莲花河中,没有你想见到的‘道’?
……
谢玄衣回头望向玄水洞天二层天。
他神色复杂。
是啊。
他才是这座福缘深厚的洞天之主,这莲花河有无数剑意,贯穿千年,潺潺流淌。
谢玄衣为天下人剑气敲钟。
可唯独没有为自己敲钟。
再等等吧。
谢玄衣叹息一声,道:过些日子,我去一趟金鳌峰。
段照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
为自己剑气敲钟,参悟造化,与金鳌峰有什么关系?
谢真小山主,到底在为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