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心中的疑问之多,无以复加,当然没有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要是和他纠缠下去,只怕三天三夜都不会有结果!
我心中的问题,最主要的当然是白素刚才所提出的,黄而和水之间的关系。
我完全明白白素想说些甚么,可是下意识还是很难接受。
白素的意思是,我们在柳絮古堡的湖边,意识受到了控制,那完全是水在作怪。我们的意识是受到了水的控制,而黄而是和水串通的,甚至于他还可能是主谋水只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对人类的生命来说,水当然重要之极,可是在人类的生活之中,水却也普通之至。水──整个地球上的水是一个生命体,这样的说法虽然怪异莫名,可是我还可以接受。
但如果说,水有能力可以控制人的意识,这实在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之外,实在难以作进一步的想像!
这时候我的脸上一定充满了疑惑的神情,反映了我心中有许多疑问,所以黄而笑嘻嘻地望着我,等我发问。在他的神情上,我也可以知道他并不准备正经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在找机会捉弄我──要说成年人具有顽童性格,黄而若是排了第二,绝不会再有人敢称第一了。
而他对白素的态度,却大不相同,所以如果要得正确的答案,不想和他兜圈子、猜谜语的话,就应该由白素发问。
我想到这里,虽然有许多问题塞在喉咙,但也忍住了不出声,只是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
白素自然会意,她先向右方指了一指,轻描淡写地道:这大厦是你的居所吧,怎么不请我们进去详谈?四嫂她老人家是不是也在这里?令兄近来可好?
白素一开口,竟然问了一连串完全无关紧要的问题,急得我暗中连连顿足。
不过我还是自然而然循白素所指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
我自从在感觉上从水中冒出来之后,就听到了黄而的笑声,接着他和白素就在近距离出现,然后一连串的疑问,充满了我的脑子,除了其间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迅速由湿而乾之外,视线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其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这时抬头向远处一看,才看清了四周围的环境。而白素显然早已注意到了周遭的环境,所以她才向黄而问了那些问题。
我看到我们都站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之上,那草地的一边,是大片疏落有数的各种奇花,只是约略看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有许多是见所未见的。
草地的另一边,是一个小湖,湖水清澈无比。再远处则是起伏的高山,山顶上积着闪亮的白雪。从这种景象来看,我们还是身处在欧洲。
而白素所指的方向,有一所巨宅,毅然耸立,气派非凡,虽然不是古堡,可是也看得出来,年代久远,不是现代的建筑。
这时候黄而已经开始回答白素的问题,他正正经经地回答:娘和大哥都不在这里,只有我住在那大房子里,要不是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早已经闷死了!
这几句话很容易明白,而且我也知道他话中的他就是水
也就是说,他和水人水之间已经可以沟通,而且沟通的过程还很畅顺。不过畅顺到了甚么程度,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是不是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一样,还是只不过是人和某些动物之间的沟通那样?
我仍然努力忍住了不发问,由得白素和他去交谈。
白素的发问技巧显然比我高得多──她并不直接发问,而是旁敲侧击,有时更加单刀直入,先把问题肯定了,就不容黄而不据实而言。
她摇了摇头:不会吧,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我相信他们都是极有趣的人,你怎么会感到闷呢?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就知道白素一定已经想到了甚么,不然她不会说得那样肯定。我又伸手打了自己一下头──怪我自己为甚么想不到。
我这时候思绪真的紊乱之至,白素看到了我自责的行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可是我竟然不能理会她的意思!
黄而已经在回答白素的问题,他道:那些人虽然各有各的精采,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说不到一块去。他们看到我整天疯疯癫癫,说是和水在说话,觉得我是神经病,我看到他们的行为,也是一样──其中有一个胖子,老是抬头看天,说是不知道有哪一颗星是他朋友!
一听得黄而这样说,我灵光一闪,陡然想起,在一所巨宅之中,有若干人聚集,各有各的怪异,有的像黄而那样可以和水沟通,有的如黄而所说,能和星星做朋友等等。
那么这个所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因为黄而有能和水沟通的能力,所以有意要把他吸收为会员──这一点我是早已知道的。其中的经过,我已经详细地记述在洪荒这个故事之中。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把黄而和非人协会联系起来──白素当然是早已想到了,直到这时候,我才想起白素刚才的那个手势,是比拟鱼人都连加农的那一双大脚!
都连加农是非人协会会员,黄而从小跟他长大,关系非比寻常,黄而加入非人协会,也是由于都连加农的推荐。
刹那之间我不但想到了这些,而且立刻联想到,征求生命配额的,莫非就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毫无疑问可以有这样的财力,可是他们何来如此的神通,可以把那样多的跟踪者玩弄于股掌之上,又何来能力可以控制人类脑部的活动?
难道他们有了一个会员,具有这种超人的能力?
而且,要是征求生命配额是非人协会玩的把戏,他们目的何在?他们要生命配额又有甚么用处?
种种问题都没有答案,不过这时候我也不心急,因为既然已来到了非人协会的总部,黄而也在这里,不论有多少疑问,都可以逐步得到解决。
然而我还是问了一句:征求生命配额是你们玩的把戏?
我在发问之时,白素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知道应该由白素发问,可是我没有料到我只不过问了一声,黄而的反应就会如此激烈。
他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又叫又嚷,双手挥舞,两眼瞪得极大,而且不止跳了一下,而是和僵尸一样,不断地跳着。
他叫喊道:甚么把戏?就算是,也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伟大的把戏!
他叫到这里,又指着自己的鼻尖,叫道:这把戏,少了我还玩不成,你信不信?
对于黄而忽然暴跳如雷,我并不感到怎样──我早就知道黄而的性情像小孩子一样,不可以把他当作成年人。
所以他看来虽然像真的发怒,我也不以为意,笑着正想回答我相信这把戏伟大,而且少了他又玩不成。可是我话没有出口,黄而又指着我叫道:他们说了,旁人都不怕,只有你卫斯理最麻烦,果然不错。
他说话有点无头无脑,本来并不容易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时我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指非人协会而言。
这就令得我无名火起──大家都知道,我和非人协会之间虽然没有甚么过节,可是我并不是很喜欢他们,他们显然也并不欢迎我。本来相安无事,可是他们一再出言不逊,叫人有忍无可忍之感。现在他们又在黄而面前说我坏话,要知道黄而这个人没有多少判断是非的能力,先入为主,很容易就把他们对我的评语当成真的了。
所以我也怒道:放他们的春秋大屁!我麻烦?我有甚么麻烦?非人协会一直行事鬼头鬼脑,非人非鬼!就说这次,闹了个征求生命配额,又藏头露尾,没有半分光明正大,搞得天下大乱,我只不过来查根究底,怎么叫作麻烦?你是他们的一员,你倒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我一口气说下来,黄而听了不断眨眼,脸涨得通红,他显然想反驳,可是由于他和人相处的经验不是太多,当然也少和人辩论,所以情急之下,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仍然满面怒容,等他回答。他着急之下,向那巨宅叫道:你们快来,我说不过卫斯理!我早就说过,卫斯理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你们要是相信我的话,我也不会挨骂了!
他一面叫,一面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情──说他是个小孩子,他还只是五岁以下的小孩子!
看他的情状,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而且我听出他对我的观感和非人协会大不相同,这自然也令我很感动。
我走向他,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我们哥俩有甚么好争的!他们不出来,我们去找他们!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事情相当复杂,和黄而这个人说,很难说得清楚,非要和非人协会的负责人详细说才行。
黄而拍手道:正是!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们究竟想怎样,去问他们去!
我们正说着,就听得一阵相当刺耳的嘶嘶声,自巨宅那边传出,迅速地自远而近,循声看去,只见三个人凌空飞来,来势快绝,来的时候,离地约有十公尺高下,来到近处,直上直下,一下子就落在我们面前。
这三人的来势古怪离奇,令人感到像是置身于蜀山剑侠传所描绘的境界之中,一上来确然给他吓了一跳。
不过随即我就知道,这三人装神弄鬼,无非是利用了小型的个人飞行器而已。这种东西,戈壁沙漠优为之──他们早就曾经给原振侠医生做了一个,不足为奇。
所以在那三人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之事,我和白素,都没有现出半分讶异之色──就像他们是缓步走向前来一样。
那三人看来年纪不小,中间那个尤其老,至少在八十岁以上,满脸皱纹,可是双眼却十分有神。他们才一停下,黄而这个妙人,当真妙不可言,他指着中间那个老者,叫道:问他!师父吩咐我,甚么都要听他的,他说甚么,我就照做,所以问他就行!
我立刻趁势疾声问:阁下征求生命配额,打乱人类的固有生命方式,意欲何为?
那老者还没有回答,左旁一个高个子已经口出恶言:卫斯理,难得你一辈子对任何事都寻根究底,也不感到厌倦!
右方那个矮个子搭腔:一个人若是喜欢寻根究底,结果总是找到烦恼,不会找到快乐。
我本来就最讨厌这种似是而非的所谓有哲理的狗屁话,再加上这时他们针对我,自然而然使我产生敌意。
我冷笑一声:在我寻根究底的行动下,确然会有大量烦恼产生,不过不在我这一边,而是在行事鬼头鬼脑的那一方!
那一高一矮两人脸色很难看,反倒是那老者神情平和,他笑道:久仰卫先生、卫夫人大名,幸会,幸会!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笑道:好说,我们是被押解前来的,何幸之有?
白素这样一说,我感到大快人心,那老者却也笑了起来,向黄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