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本来定名为买卖,后来因为需要记述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才一分为二,变成了买命和卖命──这种情形,以前已经有过,我一直在尽量避免,可是有时候避无可避,也就只好听其自然。
听其自然一向是我做人的宗旨,尤其在年事渐长之后,更感到自然是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不可违扭──硬要和它反其道而行之,需要有比它更强大的力量。
理论上或者可以假设有这种比自然更强大的力量存在。
可是实际上我却找不到任何例子,证明自然力量会被违扭。
对于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自然就是他所信仰的至高无上的神──例如基督教徒心目中的上帝
基督教徒绝不会怀疑上帝万能,只有一些非教徒中自以为聪明者,才会问一些例如上帝能不能造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之类的问题。
人类的知识,在整个宇宙的知识范围之中,所占的地位,几乎等于零。由于知识的微弱,所以想像力也同样微薄之至。
想出这种问题的人,在人类之中,也只属于知识程度低下和缺乏想像力者,所以以为问题只有能或不能两种答案。
要他们去想像有第三个答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真是可怜,因为事实上可能有三十个、二百个、三千个甚至无数个答案。那已经大大超出了那种人的知识和想像力的范围之外,所以他们无法接受。
对于只不过有一个夏天的生命来说,冰雪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这就是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
习惯了每个故事开始的时候,都有一些开场白。这个故事,虽然只是上一个的延续,习惯还是改不了。
上一个故事,留下了许多疑问──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从来也没有一次累积了那样多疑问而一个也没有解决的情形。
更糟糕的是,一些我以为已经解决了的问题,可是也经不起进一步的考验,而变成了没有结果。
其中最令人沮丧的是,当小郭和各方面的跟踪者,跟踪从各地报馆搬出来的铁箱,而全部失败的那件事。
对于这件事,来自勒曼医院的亮声,提出了立体投影的说法。当时,我并无疑问,立刻接受。不单是我,其他人也认为事情就是那样。
倒是红绫首先提出了问题,她说:立体投影的说法,可以成立,可是我想不通,如何把跟踪者的注意力,从实在的人和车,转移到虚像上去──要对付一个两个跟踪者,比较容易,可是在一百多个地方,跟踪者上千,个个都被瞒过去,这有点难以想像。
我还是原来的看法:那是魔术手法──魔术师当着几千几万观众,表演魔术的时候,也可以把所有人都蒙过去。
红绫当时想了一想,没有说甚么。
却不料她竟然十分认真,去找了许多魔术师,向他们请教,最后带了两个世界第一流的魔术师来找我。
那两个魔术师否定了我的想法,他们说,魔术手法确然可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可是那要依靠许多设施、道具、环境布置等等相配合,才能完成。
他们考察了将近二十个城市报馆附近的环境,发现至少以他们的能力而论,无法在那里进行完美无瑕的注意力转移。
这就使得本来已经成立了的假设,又被推翻,连带把立体投影这个说法也加上了问号。
这种情形,虽然我能够听其自然,但是心境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白素和红绫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她们能和我一起研究这件事。不过我们根本不能采取甚么行动,只好不断地作出各种设想。
事实上连设想也很困难──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提供设想的根据,所以也脱不了以前曾经想过的范围,不必重复,其过程也闷不堪言。
整件事情,真的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忽然又有柳暗花明的转机。而且,来自根本想不到的人。
那天上午,小郭才和我通了电话──同样的通话,每天都在进行,当然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可是也照例毫无结果。
放下电话之后,不到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还是小郭,所以拿起电话来,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电话中传来一个女声,道:对不起,打错了。
我已经认出了那是良辰美景中的一个,忙道:没有打错,是我!
那边静了一会,才道:真是你──唉声叹气,不是你的作风,所以我们以为打错了。是不是有甚么事情困扰着你?
我自然而然又叹了一下:说来话长!
良辰美景的声音显得很关切:那一定是很古怪的事情了,我们能不能出点力?
我道:只怕不能──你们有甚么事情,是找我还是找白素?
这次轮到她们叹息:这件事情,本来就很难开口,碰上你又心事重重,更不知如何说才好。
我立刻想到,她们近来和一对双生子关系很密切,那一对双生子,一个以独裁手段控制政权,把一个亚洲小国变成与世隔绝。另一个却在那个小国中主持科学研究,不可想像的是,其研究工作竟然走在极尖端。
关于这一对孪生子,我曾在爆炸这个故事中记述过。
这时我想到的是:其中那个独裁者,正属于最迫切需要买命的人,上次买家云集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他的代表,现在一定是托良辰美景探消息来了。
一想到了这里,我就心中有气,当下就冷冷地道:既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那就不必说了。
她们碰了钉子,应付的方法也与众不同。她们并不挂上电话,也不和我说话,只是两人叽叽咕咕地对话,听起来像是她们自己在讨论,可是又故意让我可以听到。
我也不挂上电话,且听她们搞甚么鬼。
才听了几句,我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她们确然是想作说客,可是却不是为了那独裁者,而是另有其人。
只听得她们首先道:陈景德和陈宜兴这两兄弟不听劝,早就告诉过他们,卫斯理不会给好脸色看!
一个道:可是有关生命配额这件事,卫斯理一定有兴趣,坏在他是火燎毛脾气,我们还没有开口,他就叫我们免开尊口了,其实事情十分古怪,他应该有兴趣。
我听到陈景德和陈宜兴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心中迅速地转念。这两兄弟的名字我并不陌生,他们也是双生子,在商场上以旁门左道的手法著称。
事实上,当陶启泉第一次带着一些人来找我的时候,这二人也在其中。只不过和陶启泉、大亨他们相比较,两人只好算是小角色,所以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这二人倒也不是等闲人物,很有些传奇故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其中有的且和原振侠医生发生关系,在原振侠故事之中,有一定的地位。
他们和良辰美景有交往,也是为了大家都是双生子的缘故。
本来这可以引起我的一些兴趣,可是接下来良辰美景立刻提到了生命配额──这些日子来,我已经被生命配额这回事闹得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再听,所以找对着电话大声道:没有兴趣!
可是良辰美景却不理会我的抗议,仍然自顾自说下去,一个道:为了弄清楚生命配额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竟然想出了那样的笨办法来!
另一个道:也只有这个办法──这叫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个道:也亏他们想得出这个办法来。
另一个又道:当然也要有他们这个条件才行。
一个再道:我们也有这个条件,可是我们就没有想出这个绝妙好方法!
我知道她们绕着弯子说话,无非是想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当然也立刻在想:陈氏兄弟的绝妙好方法是甚么?
首先我想到的是,良辰美景和他们都拥有的条件是,他们全是双生子。然而双生子在这件事上,又有甚么有利之处呢?很是令人费解。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不论这方法多么妙,一定没有用处──要不然良辰美景也不会来找我了。
所以我沉住了气,一声不出。
我完全没有反应,良辰美景再机灵,也没做手脚处。她们一搭一唱,又说了一些闲话,才又道:现在甚么线索全都断了,只有他们那里算是还有一线希望。
我仍然不出声,良辰美景叫了起来:你的好奇心去了哪里?
我哈哈大笑:给你们转弯抹角的话赶走了。
良辰美景的声音很无可奈何:不是我们弄巧成拙,是你一开始就不愿听。
我笑着道:用最简单的话说──不要罗唆,不然我还是不愿听下去!
两人忙道: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写了信去应征,现在失踪了!
她们这一句话,确然说得简单之至,乍一听来,有点没头没脑,可是略想一想,就觉得内容丰富无比。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至少肯定有六十个应征者失了踪,假设是征求者令他们失踪的──这是上次朱槿她们来找我的主要原因,也显得征求者的神通广大和身分神秘。
意外的是,陈氏兄弟中也有一个做了应征者,而且也失踪了!
我失声道:他们搞甚么鬼?以他们的身分,应该是买命,怎么会去卖命?
我说了这一句话之后,思绪起伏,刹那之间想到了许多,所想到的一切,乱成一团,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难以解开。
所以有了大约十多秒的沉默。
良辰美景道:其间的经过,颇有一些曲折,我们也说不明白,由当事人来和你说如何?
我忙道:先等一等──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稍为理出了一点头绪。
我可以肯定陈氏兄弟的目的,是为了买命,不是卖命,他们中的一个成了应征者,当然不会是真的想出让自己的生命配额,而是想和征求者有直接的接触,可以了解这件事的真相。
这确然是一个好方法。
至于做了应征者,被选中之后,会神秘失踪,那当然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
由此可知,在本市也有应征者失踪,数字不详,其所以没有引起注意,多半是因为应征者都是单独行动,不为人知,又没有受到严密监视之故。
陈氏兄弟是一个例外──他们是双生子,同心同意,行动一致,所以一个失踪了,另一个知道他失踪的原因。
不过奇怪的也在这一点:他们既然是双生子,心意相通,那么,何以一个在失踪之前,不告诉另一个?
我想到这里,思绪又是一片紊乱。
这时候,良辰美景再次提议:让当事人和你直接说,比较容易明白,我们对事情也不甚了解──这个电话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求你见他。
我想了一想,觉得良辰美景说得有理,陈氏兄弟之一失踪,是一个很主要的线索,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线索了。
所以我道:好,你们可以告诉他,我会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