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问,自然再合逻辑也没有——离开停车场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那么,他们,包括一名美丽的女教师和将近二十个男女小学生,自然是失踪了。
巴图的回答,答案除了是之外,不可能是别的。
可是,巴图却象是十分难以回答,他沉吟着,又向我望来,大有求助之色,然后才道:可以说是他们一直到如今,没有再出现过。
我用力一挥手:那就是失踪了。
巴图却又用力摇着头。
我懒得和他争:多久了?
巴图的声音十分疲倦:二十天。
我把他所说的经过,想了一遍,他的叙述,详细之极,看起来,天气没有突变,不可能有什么意外,若说人为失踪,再疯狂的恐怖分子,也不会掳劫一群小学生,就算有这种行为,也必然为人所知,不可能是无声无息的失踪。
我忙又问:接下来的情形怎样,你再说说。
巴图道:谁也料不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风和日丽,一切正常,司机回到了车上,听赛果打发时间——
司机一直在听收音机,知道每一项比赛的详细情形,但是他却有点心不在焉,女教师俏丽的倩影,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在倒后镜中看看自己,挺英俊的小伙子,于是他决定回程时,主动提出,把每一个孩子送回家去,然后,教师当然在最后,就可以趁机约她去晚餐,如一切电影中的对白一样:我知道有一家十分好的中国馆子
然而,比赛项目完了,停车场的车子愈来愈少,到最后是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辆,天色早已黑了,还不见女教师和孩子们出现。
司机知道有点不对头了,他先向停车场的管理员说起了这种情形,然后,他奔跑着,向进行滑雪比赛的山坡奔过去。
那时,和日间的热闹情景,大不相同,山坡上积雪皑皑,但已经没有什么人,司机大声叫着,他的叫声和回声,至少可以传出三公里。
一小时之后,警方人员赶到,直升机也出动,司机一直在现场,搜索工作由小规模而迅速扩展,到午夜之后,通过传播媒介的报导,全市为之轰动,义务搜索队纷纷赶到现场。
巴图在凌晨时分,自电视的特别新闻报导之中,得知了这项集体失踪的消息,也由电视的荧光屏上,看到了搜索队在现场进行工作的情形,看到那么多交叉照射的强光灯,那么多人,至少有三架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他感到,别说失踪的是将近二十个人,就算是二十枚针,也应该找出来了!
而正由于这样,也使他感到事情实在太不寻常,那不是正常的失踪,因为天气良好,没有雪崩,也没有任何遭绑架的迹象,那是神秘的失踪
关于神秘的失踪巴图自然绝不陌生。多年之前,我和他在夏威夷相遇,说得投机,话题就是由种种神秘事件开始,而巴图对历史上曾发生过的神秘失踪事件,资料搜集详尽无比,随口可以数出来。从十九世纪末整队英国士兵在澳洲失踪,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泰国商人在马来半岛金马伦高原失踪;从百慕达三角的船只和飞机的消失,到若干千年之前,整个玛亚民族的不见。
他一直深信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力量,是神秘失踪的主要原因,但苦于无论如何设想,似乎都不得要领。
他想到了神秘失踪就知道循正常途径去搜寻,一定不会有结果。
所以,他已经决定,他在天明之后,要到现场好好去察看一下。
他见过那年轻女教师,也见过十七八个儿童,那么可爱的一群人,总不能听凭他们无缘无故失踪。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曾经问他几个问题,有的和神秘失踪有关,有的无关。问和答的情形如下:
问:老天,你究竟在芬兰干什么?
答:有点事。
问:有什么事?这十年来,你一直在芬兰?你鬼头鬼脑,究竟在干什么?
答:这我现在是向你叙述神秘事件,你别打岔!
问:那么多人在找都找不到,就算你到现场去,一样找不到。
答:总得去看看,可是后来事情发展,出人意料之外。
问:又有什么变化?
答:你不打岔,我已经说到了。
(注意到了没有,不论我正面问,还是旁敲侧击,或是出其不意,只要问题一问到他在芬兰干什么,他都支吾不答,有意规避。)
(巴图神秘,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但是他绝不应该在我面前保持神秘!)
(他在我面前都那么神秘万分,这证明这十多年来,他的遭遇,一定神秘得超乎想象之外,那令我心痒难熬,而他又不肯说,是以不满之情,谁都可以看得出。)
(要不是他说的神秘失踪,也很吸引人注意,我说不定会下逐客令!)
巴图在想到去参加搜索工作时,自然还不知道如何进行才好,他思索着历史上曾发生过的神秘失踪事件,看看是不是有相同之处。
实际上,所有神秘失踪事件,几乎都有一样——都是一些人,突然消失,从此无影无踪,再也未曾出现过,巴图感到十分沮丧。
他说到这里,我由于对他保留过去十年的秘密一事,觉得不满,所以故意打岔——而且,我也想到了一点,捕捉到了他叙述中的一个大漏洞,而有了个结论,那更令得我在刹那之间,怒气冲天,大叫:住口!
巴图果然停了口,愕然望向我,我直指着他:你这人真有趣之极,十年不见,神秘兮兮,不知在干什么?
巴图的口唇掀动了几下,终于未曾发出声音来。
我又大声道:忽然出现,却编了一个故事来消遣我!你有什么目的?考验我的智力,还是觉得欺骗老朋友也是快乐?
巴图眨着眼,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这样指责我,有什么根据?
我来回踱步,挥着手,姿势神态一如大演讲家:你说,一个女老师和若干小学生,神秘失踪了?
巴图一面眨眼,一面点头。
我冷笑了两声——相当夸张:可是你又曾说,一直不知道小学生的人数是多少,这是你捏造事实中的一个大漏洞!
巴图的神情,本来有相当程度的紧张;他自然看出我的指责,来势汹汹,对他十分不满。可是我举出了他捏造事实的铁证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屑地挥了一下手:你,总喜欢自以为是!他的这种指责,令得我没有暴跳如雷,也难免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举的证据,可以说是铁证!
一群小学生失踪,是一桩大事,怎会一直不知道小学生的人数?就是当时没有人注意,事后一统计,立刻就可以知道!
巴图的叙述之中,有这样的大漏洞,经我指出,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也就够厚皮的了,竟然还敢说我自以为是那简直卑鄙了。
我瞪着他的神情,多半不是很友善,所以他连连挥手:别冲动,听我说下去,你一定会明白的。
我本来已想狠狠地骂他几句,听得他这样说,才把要骂他的话,化成一阵子含糊不清的咕咕声。
巴图呼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就是事情还有进一步的神秘,所以我才来找你,若是一宗‘神秘失踪’,世上这种例子很多,何必来麻烦你?
他这句话,倒十分中听(人总爱听好话),我笑了一下,心中在想:还会有什么进一步的神秘?想不出来,自然难以发表意见,只好听他讲下去。
巴图在他的住所中,一直留意电视新闻,这是大新闻,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次特别报导。
到了凌晨二时,事情却有了意外的发展,新闻报告员现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女教师和小学生失踪事件,证明子虚乌有,根本不曾发生过,警方人员已在展开调查,是谁首先虚报假案,惊动了各位市民,本台谨致歉意。而在失踪现场,志愿搜索者,冒着零下二十度低温,义务搜索,全国民众,都该向他们致敬意。
接着,荧光屏上又映出了现场的情形。分明根本没有失踪发生的消息,已经传开,所以搜索人员都已纷纷离去。
巴图注意到,有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极度疑惑的神情。巴图自己也十分疑惑,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照新闻报告的说法:根本没有失踪事件,那就是说,是误会,女教师和小学生未曾失踪。那么,他们在哪里?应该立即拍摄他们才是!
电视画面又转到停车场,许多记者围着一个金发小伙子在采访——那个旅游车的司机,但是更多的警方人员,则企图把司机带走,司机的神态十分激动,记者和警方人员,也十分冲动,大大违反了平时芬兰人的友善有礼,看来会有一场混乱。
在画面结束之前,只听得那司机在叫嚷:明明那么多人不见了,怎么说根本没有失踪?
一个高级警官也在吼叫:没有失踪,就是没有失踪,你是个疯子!
画面到这里中止,可能由于电视台记者,也受到了警方人员干涉的结果。
巴图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他扭开了收音机,收音机正在报导这件事,比电视台还要详细。电台记者显然也在现场,可能离得比较远,声音急促:现场混乱之极,接载失踪人士前来的旅游车司机,打倒了两个警员,叫嚷着要继续搜索,也有人支持他,说曾见过失踪者离开他的车子可是警方坚持并无失踪事件——
巴图转述到这里,又停了一停,向我望来。
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那有什么好争执的?那群人出现了,就没有失踪事件,那群人找不到,就有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