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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云雾无边际,满天朝霞万里红。晨钟清脆,百鸟争鸣。绿树青山,红墙灰瓦。人心沉沉思别去,林曦薄薄透光来。佛声虔诚,笛声幽怨。释家了断红尘事,少年牵挂父母心。
朝霞初起,高耸入云的九华山,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彩雾之中。玉簪洁白如玉,竹林青翠欲滴,潺潺的溪流声,送来一阵清脆而嘹亮的笛声,在晨曦中回荡不已。
一束霞光映在金日乐脸上,这小子翻了个身,爬将起来,伸了个懒腰,大叫一声舒服。三兄弟一直睡在一起,金日乐不见曹继武,才开始仔细倾听笛声。
笛声悠扬,震荡着浓浓情意。曲调慢慢迟迟,似新藕抽丝,连连绵绵,牵扯着无尽的忧思。
金月生一阵伤感,叹道:师兄又是一晚未眠!
想爹娘时都是这样!
师兄的笛子,越来越好听了!
如果不计较慢调浓情,笛声的确很清亮,和窗外的玉簪花一起映来,让人耳目一新。
金日乐边穿衣边嘟囔:好听有个屁用,三爷学了好长时间都没学会,那破玩意,可比练武磨叽多了。
练武乃是一招一式的积累,既费力气又磨耐性。而练笛则是一声一声地积淀,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但费耳费嘴也磨耐性。二金活泼调皮,练武的耐性,是让普空给逼出来的。至于练笛,那就好像和二金无缘。
金日乐继续抱怨:听大师兄的,倒是好听。一到三爷来整,嘴巴整的酸麻,饭都下了口,太无聊了。
金月生点了点头。二金穿好衣服,便去找曹继武。
三兄弟用过早斋,一齐来到方丈。
此时禅池正在和普空说事。见三兄弟跑来了,普空撇下禅池,对三兄弟道:你们在本寺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教的武艺,为师也全都教给你们了。接下来的修为,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三兄弟一齐向普空行礼拜谢。
普空从身后取出一副褡裢,安排道:里面有纹银二十两,省着点花。如今山下,清军、明军、土匪流寇,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你们路上小心!
三兄弟拜谢,金月生上前接了褡裢。
普空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刚要递于曹继武,忽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于是普空转过手来,翻过烛台,就着蜡油,浸润信封。
过了一会儿,等信封晾干了,普空才将信递给曹继武,叮嘱道:此信是为师給江南经略使洪承畴的,你带在身上。为师以前详细说过此人,你们去了,他定当重用。但一定要记住了,此事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
用蜡油浸润信封,普空为什么做这个奇怪的动作呢?
因为洪承畴此时在南京,从池州到南京要走水路。水路自然多水,曹继武还没经过世面,普空怕他毛糙,不小心把信打湿,故而用蜡油浸润防水。
洪承畴可是有名的大汉奸,听闻普空要自己去找他,曹继武当场就震惊了。看着普空痛苦而无奈的眼神,曹继武知道,这个决定一定不是师父所愿。但这个痛苦的决定,也一定是师父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当场否决,普空将会更加的心痛。
过了一会儿,曹继武回过神来,他当然不愿意去找洪承畴,但又不愿让师父更加心痛。仔细思索了一下,曹继武忽然找到一个理由,但这一理由却让自己很痛苦。
为了照顾师父的感情,也只有自己承担些了,曹继武肚内叹息一声,轻轻地向普空恳求道:师父,徒儿想征求父母大人的意见!
普空闻言,眼闪难色。
想见一见父母,这当然是曹继武最殷切的心愿。不愿去找大汉奸,这也是曹继武的心思。知徒莫若师,曹继武一开口,普空就知晓他所有的内心想法。
对于曹继武来说,如果他想干出一番事业,不至于虚度一生。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曹继武必须依靠大清的力量。残明残势就如深秋里的一片枯叶,最终会彻底地烂掉。如果让曹继武选择残明,他以后所有的努力,全都是无意义的,这会毁了他的一生。
普空和洪承畴是多年老友,对他极为熟悉。没有平台和位置,就基本上没有话语权。普空是什么人?那是满身伤痕,被东厂太监和东林腐儒洗礼出来的超绝武者。当前所有的态势,在他心中都是透亮。
抛开个人感情来说,通过洪承畴,来给曹继武搭上一条较高的平台,这会让他少费许多无谓的力气。然而曹继武毕竟多年没见过父母,普空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央求。
想了半晌,普空叹了口气:你的父亲在安庆府柳溪镇一带,据说已降清!
三兄弟闻言,皆大吃一惊。
二金忍不住刚要开口,普空怕他们没完没了,摆手制止了二金,同时给禅池递了个眼色。
至于曹文恭的事,牵涉到太多让曹继武伤心的情节,普空不愿多说。禅池明白师兄的意思,于是急忙对曹继武道:你母亲的意思,让你听师兄的。
那我母亲在哪里?曹继武眼巴巴地看着禅池。
禅池一愣,不好回答,急忙将眼神抛给普空。
国破家亡,郑三娘秉性刚强。曹继武的出现,将是郑三娘心愿了结之时。普空不愿让曹继武刚一出山,就背上巨大的心理负担,于是以命令的口吻,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现在你还不能见她!
为什么?
曹继武脱口而出,眼神充满无限的期待和无尽的疑惑。
母亲都不让见,这也太绝情了吧!二金也很吃惊,刚要发话,又被普空摆手给制止了。
普空又给禅池递了眼色。
母子之情,血浓于水,禅池无奈,念了一声佛号,叹道:前世今生,似已注定,国破家亡,不必多问!
听你师叔的,没错。你要见你父亲,一定要小心!
普空不给曹继武思索和伤心的时间,顺着禅池的话语提醒他。紧接着普空又提醒道:以你父之秉性,为师怀疑他乃诈降,假如真是这样,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都不会善罢甘休。你若去找他,一定要小心!
为什么会是这样?
金日乐实在忍不住,没等普空摆手,就脱口而出。
普空摇头叹道:你们也见识过明军,他们把剃了头的,不分良莠全都要杀,这也是百姓痛恨他们的原因。
金月生闻言,老大不解:清军杀有毛的,明军杀无毛的。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扯犊子,根本就不存在世道!金日乐嚷嚷道,这世道就看谁更狠。清军更狠,百姓就是无毛的,明军更狠,百姓就是有毛的。如果百姓比清军和明军都更狠,那这世道就是他们的。
二金一阵愤慨,然而至于有毛无毛的问题,曹继武并不关心。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曹文恭的安危:那我爹岂不是处于危险之地!
普空叹了口气,感慨道:如今天下,何处不险?他必定也有难言之隐。所以,为师劝你,还是不见为好。
不行,父亲处于危难之时,作为儿子,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曹继武态度甚是坚定,理由也很正常。
禅池征询普空的意见:师兄,我看就让他去吧。三娘有咱们照看,不必担心。继武去见了曹施主,当面详谈,也了却他的一番疑虑。
曹继武闻言,眼巴巴地望着普空。
既然禅池把话说出来了,普空也不好再拒绝,他伸出一只满是沧桑的大手,亲切地摸了摸曹继武的头,语气很无奈:好吧,是福是祸,就由天决定吧!
曹继武大喜,忙不迭地行礼致谢。
普空拍了拍曹继武的肩膀,告诫道:你和你爹,是两个时代的人,凡事不可强求!
曹继武连连点头,三兄弟齐向普空行礼。
不必多礼。普空挥了挥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赶快去吧!
三兄弟闻言,依依不舍。普空和禅池连连摆手,三兄弟最终还是转身而去。
……
没有了普空的约束管教,三兄弟一下子自由了。这一下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再也没有人拿着木棍敲腚锤子了。
最初的依依离别之情,慢慢变成了一路打打闹闹,三兄弟不知不觉中,下了九华山。
山下的世界,要比山上好玩多了。绿油油的稻田,错落有致。茂密繁盛的荷田,星罗棋布。江南田园风光,无限旖旎。三兄弟赶蜻蜓,捉蛤蟆,下田逮鱼虾,玩得爆嗨。
时至中午,三兄弟挤在桑树下,褡裢里掏出干粮充饥。
金月生顶了一片荷叶,正要躺下来休息,忽然想起曹继武此行的目的地,于是抬头问道:师兄,你知道柳溪镇吗?
听人说过,具体不大清楚。
普空说柳溪镇在安庆府,金日乐忽然察觉到,现在可是池州府,于是嚷嚷道:大师兄,安庆府和池州府那个好?
九华山周围,方圆上千里的范围内,数安庆府,池州府和徽州府最为有名。尤其是安庆,号称‘吴楚分疆第一州,万里大江此封喉’。此地是川渝,荆湘与江左水路之要冲,商贾云集,历代乃兵家必争之地。
听了曹继武一番简短的叙述,金日乐欣喜地叫道:那里一定很好玩!
你就知道玩!金月生敲了他脑壳,回头提醒道,如师兄所说,那里现在,必然有多方势力在纠缠,形式错综复杂。咱们可得小心了!
曹继武点了点头: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不知我爹具体在哪一方。此行凶险,到了渡口,你们去南京,我去安庆。
啊,大师兄你是什么意思?
师兄你说哪里话,咱们是兄弟,你只身陷入险境,我们俩岂能无动于衷?
是啊是啊,我们怎么能抛下大师兄不管呢?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曹继武叹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早晚要分的,去安庆见了我爹,到时我再去南京找你们。
不行不行,师兄,我们一定要跟你去,咱们一起习武那么多年,怎能让你一人去冒险?
是啊,师兄说的对,难道大师兄有其他什么顾虑?
金日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金月生觉得奇怪。他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师兄是不是怕我俩的身份,令尊如果知道了,会尴尬难为情?
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万一我爹,逼着我加入明军,怎么办?如果是这样,你们俩跟过去,岂不是让我为难?
曹继武两手一摊,直言不讳,二金默默无言。
金日乐闷闷不乐,踢飞了一块石头解气。忽然他想起普空的话语,于是抬头疑惑道:师父不会说谎吧?或许他根本没见过令尊。
师父说的是真的。师父虽然戏谑,但以师父的秉性,父母之言,他绝不会乱传的。况且师父身为明军旧将,对清国可谓是苦大仇深,怎么可能会让自已的徒弟,去加入清军呢?所以我能感受到,他老人家的心,在滴血。
', '>')('曹继武顿了一顿,继续道:若非他断定大势不可逆,不想毁了我一生,绝不会让我去找洪承畴。只是我爹还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身陷险境!
金日乐忙问:师父如果说的是真的,你加入清军,令尊也是同意的?
师父的口吻坚定,想必一定是了!
那还担心什么?早晚都要加入清军的,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大师兄,我们跟你去定了。
是啊,师兄,你别想着赶我们走。既然师父说了,那我们一定会在清军中并肩作战。听说《三国演义》刘关张桃园结义,后来立了不世功勋。咱们仨,也给他来个结义如何?
好啊好啊,我赞同。金日乐拍手叫好。
咱们都是师兄弟了,用得着多此一举吗?曹继武摇了摇头道,万一我爹真的使绊子,那该怎么办呢?
我相信师父的话。金日乐道。
我也相信师父的话。金月生附和道。
二金拳拳盛意,曹继武无奈,心中矛盾:加入清军,内心不情愿。而明军的所作所为,自已又极为厌恶。两方都不是什么好鸟,真是左右为难。
不管它了,索性把心一横,听天由命吧!
曹继武打定主意,叹了口气:好吧,咱们也学学刘关张。
好啊好啊!二金极为兴奋。
义结金兰,要有神明作证。上天真是善解人意。绿波荡漾的荷田旁边,一座朴素的小庙,映入三兄弟的眼帘。
金日乐顺手摘了三片圆圆的荷叶,递给曹继武和金月生:咱们拿荷叶作祷告,寓意藕断丝连!
金月生大喜:太好了,即便我们以后分离,也会像莲藕一样,千丝万缕地连着!
曹继武也很高兴,不住地夸道:还是乐乐聪明!
三兄弟快速进了小庙。
供桌上有一香炉,两盘供果,两支蜡烛,周围物事简单而朴素。庙虽小,但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个身穿仙衣的老婆婆形态神像,手捧一只水火八卦,立在主位神台之上。
大师兄,这是神吗?三爷怎么感觉着,像个喜欢跳舞的巫婆?
曹继武也不认识:管他什么神呢,既然是个神,就会知道咱们的心声,咱们还是快快拜吧,还要赶路呢。
三兄弟跪了下去,金月生望着神像,一脸的疑惑:师兄,什么神都不知道,怎么祷告?
神明可以作证,但人家的身份都不知道,还怎么作证?
还是大师兄有办法,急中生智:咱们有荷叶,就叫她何仙姑吧。
金日乐噗嗤笑了:会有这么老的何仙姑?
金月生也忍不住捶了曹继武一拳:何仙姑要是知道了,肯定揍你腚锤子!
可能是造神的匠人喝了酒,给画走了样。
曹继武找完理由,照着神像拜了一拜。
如此难看的何仙姑,二金感到好笑。三兄弟将荷叶放到供桌上,恭恭敬敬地参拜。
今日我曹继武。
我库阿痕。
我乐乎。
我们三人义结金兰,以莲为誓,请仙姑姐姐作证……
神像明明是个婆婆,曹继武愣是当成了何仙姑叫姐姐,显得极为的不伦不类。因此他话没说完,二金就捂着肚子狂笑,不可思议的声波,似乎要将屋顶掀飞。
大胆!
一股阴沉的声音,似乎从地底钻出来的。
什么鬼?
金日乐话音刚落,只听神像背后吱呀一声,一个碗口大的暗格突然出现。
闪开!
曹继武大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几只毒箭,从后墙射来。
好在提醒及时,三兄弟一个滚身,躲过了危险。
无声无量,你们竟敢对老母不敬,真是该死!
一个灰衣人,胸前一个八卦图案,从墙后推开暗门,慢慢走了出来。
曹继武吃了一惊:原来是白莲教!
小子,居然识得本教!
一个黑衣人,紧跟灰衣人而出。二人并立,虎视眈眈。
师兄,这两个犊子,不是什么好鸟!
这家伙一定是鞑子!
只有辽人才会说犊子,灰衣人认定了金月生的身份。
突然被偷袭,金日乐很不高兴,指着二人的鼻子骂道:你们两个犊子,胆敢在这装神弄鬼,快快给三爷报上名来!
黑衣人大怒:这个姓曹的,竟然和鞑子结拜,肯定不是什么好鸟,咱们还是宰了他们!
曹继武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二人嘲弄道:一只田鼠,一只屎壳郎,估计都被驴给了踢了,净会说大话。
灰衣人獐头鼠脑,凸眼尖腮,人中之上红鼻头,八字稀须两边撇,和田鼠确实有的一拼。而黑衣人却是圆头突额,铁面如锅底,上唇突出下唇凹,神似屎壳郎。
听了曹继武的嘲弄,二金瞧了二人的一幅尊容,也大笑起来。
二人本就生气,此时三兄弟嘲笑他们,更是怒气冲冲。黑衣人扭头向后点了一下头,接着更不打话,二人提了齐眉棍,一左一右夹击三兄弟。
金日乐要放镖,曹继武忙低声提醒道:莫伤他们性命。
那怎么办?金日乐边撤边问。
庙后还有人,想法夺他们的棍。曹继武也边撤边答。
你怎么知道?金日乐奇怪地问。
曹继武抽出笛子来,使出李家剑,瞅准破绽,向灰衣人右手腕列缺敲去。
黑衣人往后点头,后面一定还藏有人。
曹继武话音未落,灰衣人哇哇大叫,左手捂右手,撒棍逃跑。曹继武脚不沾地,笛头一挑,将棍抛向金日乐。金日乐左手外旋,将棍接了。
黑衣人见势不妙,收棍回撤。
金月生看准机会,在其将收之际,突然向前疾垫一步,双手抓棍,腰力一送,将黑衣人掷送出一丈多远,跌了个大大的狗啃泥。
黑衣人起身大骂:王八羔子的,竟敢抢爷爷的棍!
庙后突然又跑出三个人来。中间戴红头巾的小个子,是他们的头领。这小子脑子没进水,知道审时度势,冲众人嚷嚷:这三个瓠子武艺高强,我们撤!
一群人发声喊,一道烟溜了。
金日乐骂道:一帮犊子玩意,就知道撒丫子,真菜!
曹继武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要有麻烦了!
师兄,放开心,一帮脓疱而已,用不着疑神疑鬼的。
是啊,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我们手下留情?
你们有所不知,白莲教教徒甚多,分布广泛。此地离九华山不远,你们用了柳叶镖,他们定会上山搅扰师父。我本想与他们化解恩怨,没想到他们连话也不说,扭头就跑。
金日乐叫道:怕他什么,咱们只顾大踏步赶路,看他们能怎么样!
初入江湖的二金,没把白莲教当回事。多说无益,曹继武开始仔细查看小庙。
如今乱世,白莲教也没闲着,竟然把触角伸到池州来了。曹继武感叹一声,没想到这位婆婆,竟然是无生老母。
二金闻言,笑了起来。曹继武眼神奇怪地瞧着他们。
仙姑姐姐是很漂亮,师兄真有眼光!
是啊是啊,仙姑姐姐叫的好亲热!
……
二金你一言我一语,打趣曹继武。
曹继武面红耳赤,追打二金。
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顿时响起三兄弟肆无忌惮的闹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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