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总有原因的吧,为什么一定是四四字对炭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白老大挥着手:我不知道,你去问四婶好了,四婶就在本地。
我真想去问四婶,四婶,当然就是四叔的妻子,也就是炭帮的帮主夫人。可是当时,我却因为另外有事,将这件事搁下了,没有去见四婶。
后来,我倒有一个机会见到了四婶,那是我和白素的婚宴上。白老大交游广阔,虽然我和白素竭力反对铺张,但还是贺客盈千,白老大在向我介绍之际,曾对一个六十岁左右,看来极其雍容而有气派的妇人,对我道:四婶。
我跟着叫了一声。白老大忽然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这孩子,他想知道你为什么叫四婶,哈哈!
当时,那妇人四婶并没有笑,神情还相当严肃。我虽然想问她,究竟为什么是四而不是三但是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当然不适宜问这种问题。
她给我的印象是,她有十分肃穆的外貌,看来相当有威严,打扮也很得体,不像是草莽中人,倒像是世家大族,那天,四婶的唯一饰物,也就是一串珍珠项链,珠子相当大。
印象相当淡薄,所以陈长青在讲述时,我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而且,木炭,在陈长青的确述之中,以及在那段怪广告之中,一直给人以为是其他某种东西的代名词,也不会使人在木炭上联想起什么来。
直到在电话中听到了那一句话,才陡地使人想了起来,陈长青见过的那位老太太,就是四婶!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两人,更是莫名其妙,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一听到了老太太的一句话,就立时忙不迭挂上了电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中国的帮会,各有各的禁忌和规章。这些禁忌和规章,用现代的文明眼光来看,极其落后,甚至可笑。但是对于这些帮会本身来说,却都奉为金科玉律,神圣不可侵犯。
而且,每一个帮会,都有它本身的隐秘,这些隐秘,绝不容许外人知道,外人去探索这些隐秘,会被当作是最大的侵犯!
既然知道要出让木炭的,竟是原来的炭帮帮主夫人,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四婶他们,决不会喜欢人家去探索他们的隐秘,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事情!
虽然,所谓炭帮早已风流云散,不复存在,但是当年炭帮的势力,如此庞大,甚至控制了整个皖北的运输系统,连淮河的航权,也在他们控制之中,帮中积聚的财富也十分惊人。虽然事隔多年,四婶的手下可能还有一些人在。而帮会的行事手段,是中世纪式的,一个习惯于现代文明的人,根本不可想像。我不想惹事,所以才立时挂上了电话。
而这时,我和白素,立时想到了同一个人:陈长青!
白素忙道:快通知陈长青,事情和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千万别再多事!
我道:是!希望陈长青听我们的话!
白素道:将实在的情形讲给他听,告诉他当年炭帮为了争取淮河的舫权,曾出动三千多人,一夜之间,杀了七百多人!
我苦笑道:对陈长青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他相信有这样的事,但那毕竟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他不会因之而害怕!
白素道:那么,就告诉他,整件事情,和外太空的生物无关,只不过有关中国帮会的隐秘,他一定不会再追究下去!
我点了点头,总之,一定要切切实实告诉陈长青,决不要再就这段怪广告追究下去,不论这段怪广告代表着的是什么样的怪事,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追查,绝对没有好处。
我拿起了电话来,拨了陈长青的电话号码。陈长青独居,有一个老仆人,听电话的是老仆人,说陈长青不在。我千叮万嘱,吩咐那老仆人,陈长青一回来,立时打电话给我,才放下了电话。
白素望着我:刚才,先听电话的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希望他认不出我的声音来!
白素说得如此郑重,令我也不禁有一股寒意。我咳一下:你怕什么?
白素道:我也说不上怕什么,可是中国的帮会,大都十分怪诞,尤其是炭帮,自成一家,更是怪得可以,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纠葛。
我笑了起来:炭帮早已不存在了!
白素却固执地道:可是四婶还在!
我有点不耐烦:四婶在又怎么样?她现在,和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没有任何不同!
白素瞪了我一眼: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她还有一段木炭,而这段木炭的价值,和它同体积的黄金相等!
我不禁苦笑,因为说来说去,又绕回老问题上面来了。我道:我们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是不是?
白素道:对,不理会这件事!
她一下子将报纸挥出了老远,站了起来,表示下定决心。
而我,在接下来的时间,就在等陈长青的电话。可是当天,陈长青并没有电话来。
我十分担心,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去,老仆人一直说陈长青没有回来。白素看到我这种担心的样子,安慰我道:你放心,四婶不会像当年那样行事!陈长青的安全,没有问题!
我摇头道:未必,这种人,一直顽固地维持着自己那份可笑的观念,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法律。而且,炭帮之中,有许多武术造诣极高的高手,陈长青不堪一击,却偏偏要去多事!
白素仍然不同意我的说法。尽管她坚持陈长青不会有什么意外,可是当晚,我至少有四次,在梦中陡地醒过来,以为自己听到了电话声。
陈长青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一坐起身,就打电话去找他,可是他的老仆人却说他一晚上没有回来过。
我放下了电话,再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你那样不放心,不如去找他!
我有点无可奈何:我上哪儿找他去?
白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坐立不安,其实并不是关心陈长青!
我跳了起来:是为了什么?
白素又叹了一声: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在关心这件怪事,无数问题盘踞在你的心中,这些问题如果得不到答案,你就会一直坐立不安!
我瞪着白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的确,无数问题盘踞在我的心中。例如,四婶为什么要出让那段木炭?那段木炭又有什么特别,何以要同等体积的黄金才能交换?曾经有人和四婶接洽过,这个人又是什么人?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等等,等等,问题多得我一下子数不出来。
面对这些问题,我所知的,只是一切全和若干年前,在皖北地区盛极一时,势力庞大而又神秘的炭帮有关!
我呆了半晌,叹了几声。是的,白素说得对,我关心这些问题的答案,多于关心陈长青的安全。陈长青会有什么事?至多因为想探索人家的秘密,被人打了一顿。炭帮行事的手段,在若干年之前,虽然以狠辣著名,但是如今时过境迁,炭帮早已不存在了,他们绝不会胡乱出手杀人!
我坐立不安,全是因为心中充满了疑问之故。那也就是说,不应该坐在家里等,坐在家里,问题的答案不会自己走进门来,我应该有所行动!
我点着头:你说得对,我应该采取行动!
白素谅解地笑了起来,她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才能猜中我的心事。她道:照我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不等她讲出来,便抢着道:直接去找四婶!
白素点头道:正是!只有见了四婶,才能够解决一切的疑问。
我感到十分兴奋,来回走了几步:如果直接去见四婶,你和我一起去,四婶是你父亲熟人,你去了,情形比较不会尴尬!
白素摊了摊手:但愿有更好的办法,可是我看没有了!
我一跃而起,抱住了她吻了一下,然后,急急去洗脸、换衣服,草草吃了早餐,在早餐中,我问白素:我们是不是要先打一个电话去联络?
白素道:当然不必,四婶一定还维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她不会习惯先联络后拜访!
我道:好,那我们就这样去,可是,多少得带一点礼物去吧!
白素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以自己的名义去拜访,不一定会见得着四婶,所以
我笑了起来:所以,要借令尊的大名!
白素道:是的,父亲早年,印过一种十分特别的名片,这种名片,唯有在他拜访最尊贵、地位最高的客人时才使用,我还有几张存着,可以用得上!
白素所提到的这种名片我也见过。她的父亲白老大,当年壮志凌云,曾经想将全中国所有的帮会,一起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大势力。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了很多年,也算是有点成绩,而他本人,在帮会之中,也有了极高的地位。白老大是一个有着丰富现代知识的高级知识分子,他的宏愿是想以现代的组织法,来改进帮会中的黑暗、落后、怪诞的情形,使之成为一个全国范围内劳动者的大组织。
可是他的愿望,未曾达到。那种特殊的名片白老大当年,要来拜会帮会中最高首脑时使用,如今用来去拜访四婶,当然十分得体。
我又道:可是,我们总得有点藉口才是。
白素道:那就简单了,我可以说,我正在搜集中国九个大帮会的资料,准备写一部书。皖北的炭帮是大帮,所以请四婶提供一点资料!
我笑起来:好藉口,我相信四婶近二三十年来的生活,一定十分平淡,她也一定极其怀念过去辉煌的生活,话匣子一打开,就容易得多了!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可是,她住在什么地方呢?
白素笑了起来:在你坐立不安之际,我早已根据那个电话号码,查到了她的住址。当然,我们要说,地址是父亲告诉我们的!
我大声喝采,放下了筷子,就和白素兴冲冲地出了门。白素驾着车,车子驶出了市区,向郊区进发,在沿海公路,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就转进了一条小路。
小路的两旁,全是一种品种相当奇特的竹子。在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竹子,那种竹子长得很高,可是相当细,竹身弯下来,每一枝竹都呈半圆形,形状就像是钓到了大鱼之后正在提起来的钓杆。竹身苍翠,竹叶碧绿,长得极其茂盛,几乎将整条路都遮了起来,车子在向前驶之际,会不断碰到垂下来的竹枝。
我看着这些竹子:这些竹子,用来当盆栽倒挺不错。
白素道:这是萧县山中的特产,我相信这些竹子,一定是当年四婶从家乡带来,一直繁殖到如今。
我没说什么,只是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像四婶这样身份的人,离开了她的家乡,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又坚持着她原来的身份,过她原来的生活,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车子仍在向前驶,不久,就看到了一幢相当大的屋子。屋子的形式相信在本地也绝无仅有。不用说,当然也是初来到这里时,照原来的家乡屋子的形式建造起来的了。屋子至少已有三十年历史,有点残旧。屋子外面的围墙上,爬满藤蔓,可能这些植物,也是四婶从家乡带过来的。
白素将车子在离正门还有一百码处,就停了下来,然后我们下车。
我和她一起向前走去,一面问道:对于炭帮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我只知道,炭帮最近一任的帮主,也就是四婶的丈夫,姓计。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在任多久了?
白素道:我也不很清楚,约略听父亲说起过,说计四叔二十六岁那年,就当上了炭帮帮主,一直到四十三岁,时局起了变化,父亲曾特地派人去通知计四叔,叫他及早离开。但是计四叔却只听了父亲的一半劝告,他派了几个手下,护着四婶离开了家乡,他自己却留下来,没有走!
我哦地一声:他留了下来?那当然是凶多吉少了!
白素道:可不是,开始的一年,还当了个什么代表,第二年,就音讯全无了!
我们说着,已经来到了大门口,大门是旧式的,两扇合起来的那种,在大门上,镶着老大的,足有六十公分见方约两个大字,一个是计字,另一个是肆字。这两个字,全是黄铜的,极有气派,擦得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