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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钰君道了声谢:不劳烦老板娘,我稍后派人来取。
宋钰君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离开了铺子,一出门面上便是一阵懊恼:大意了,你第一次入京,母亲必是要亲自迎你进侯府,才会进宫的。
宋似卿笑了一阵,片刻又笑不出了。安平公主必是怕她到了京城后,因娘亲身份被人非议,这些年连父亲都一直活在非议之中。
她挺直了腰杆,反手握住宋钰君的手:回家吧。她记得路,很熟,并不需要他在前面引路。
走过月松巷,鼎沸的声音立刻便静了,这里都是住户,家家赏月团圆,团聚一堂,灯火通明。再走过一条街,便连灯火也没了,暗得很。
她以前走时,心中总是胆寒,又怕人嘲笑,只能壮着胆子走,其实腿都在发颤。
可这一次,她不怕了,她紧紧握着宋钰君的手,决定要和他一起走进京城的风风雨雨里。
前面路有点暗。他习惯为她介绍,又想起她梦中来过,便不再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为她带来一线光明。
谢谢。她轻声道谢,大步走向那条令她害怕的小巷。她的脚步坚定,可走过转角之后,一路的明亮猛然震颤了她的心。
原本漆黑的小巷,此时几十个丫鬟小厮左右分立,每个人的手中都拎着一柄精美的灯笼,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恭迎小姐、公子回府!在丫鬟与小厮的声音中,宋似卿的眼眶不知氤氲了水雾,片刻化作泪珠滚落。
宋钰君吹熄了火折子,眼中震荡不亚于宋似卿,他口中喃喃:到底是我低估了为人父母的苦心。
纵使他想到了安平会为了宋似卿推迟入宫时间,也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细致将府中下人全都派出来迎她回家,只因恐她怕黑。
就像他本不确定方泽幽会不会因为傅叶利用他的女儿,而站在他这一边。可方泽幽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女儿。
那他呢?他在京城十年,只收到过亲生母亲一封信。那还是他弱冠之年,安平主动提出要接他母亲来京参加他的加冠之礼,亲眼看他长大成人。
可他等了三个月,只等来一封信,信中只有八个字:山高路远,力不合宜。
山高路远,力不合宜。可他数次路过蜀中,遣人打听母亲的身体,并无不适。或许,只是不想见他罢了。
他的手不能自控的握紧,却忘记了手掌心还有一只温热的手。
宋似卿轻微的吃痛,她低头看着那只手,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视线向上看去,他的睫毛也在微颤。
你怎么了?她轻柔地握住他的手。
宋钰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望着她关切地眼神,心中渐渐柔弱,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咱们回家吧。
第42章
宋似卿走在记忆中熟悉的小道上,丫鬟手中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烛光的影子倒映在笼壁之上,照亮了回家的路。她就顺着这温暖的光,一路走到家门口。
数十位仆人成排等候在侯府门前,正中间站着一位妇人,望着小巷子出了神。在看见宋钰君与宋似卿身影的那一刻,身形微微晃动。
宋钰君第一个瞧见了安平公主,眉间微蹙,面上露出愧疚之色,立刻加快了脚步走到她的面前,躬身行礼道:母亲恕罪,是儿子回来晚了。
安平微笑着扶他起身,面上并无怪责之意,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宋似卿的身上,未曾移开。
她已四十余岁,眉眼甚是温柔,轻轻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三丝皱纹。因着要入宫赴宴的缘故,今日穿着颇为盛重,发髻朱钗等物亦繁复奢华。昏黄柔和的烛光下,四五个丫鬟的簇拥中,一举一动均显露出皇室的尊贵与端庄。倒与她记忆中一贯简朴的样子有些出入了。
你,便是似玉吧?她看了许久后,才开了口。
宋似卿俯身行礼,这一蹲,终是将她前半辈子的怨气尽数散去了。她与面前这个女人,本来也没什么仇怨。
安平瞧着宋似卿温顺的模样,一时又惊又喜,宋家女儿在容城的行事作风,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如今这般,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安平走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宋似卿默默地将手放在她的手心里,抬眼间,却瞧见安平嘴唇轻颤,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样子。宋似卿心中复杂,轻轻叹了口气,从前她只觉得自己身份尴尬,其实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呢?
她若以当家主母的身份要求宋似卿喊一声母亲,本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有些人总是以情为重的,安平不想也不愿强迫她。
宋似卿何尝不知。她偏头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暗暗呼了口气,不再寒暄。
她慢慢走到安平的身侧,替换了她身旁的一位婢女,亲近地挽住她的胳膊:听说您今夜要进宫赴宴,我们以为家里没人,便在街上逛了会,没想到您在等我们。安姨,我们是晚辈,您如此真是让我们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何况这夜间风大,若您着了凉,便当真是我们不孝了。
宋似卿伸手将她袖子上的披帛理了理,一幅孝顺的模样。
听到安姨二字,安平公主有一瞬的惊喜,她想过她们见面时的尴尬,也想过她疏离地称呼她为公主殿下,如今她这般贴心,真是她从没想过的事。
安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眼中含雾:好孩子,是你们辛苦了。
宋似卿伸手招呼候在不远处地车夫,车夫得了令,驾马来到门前。
宋似卿挽着安平公主的手,亲切道:今夜是中秋佳节,安姨这般明艳照人,宫中的亲人定也是眼巴巴等着,岂可因为似玉一人,耽误了这等大事。安姨,我扶您上车,切面让宫里人等急了。
安平瞧着她这模样,心中愈发欢喜,笑着道:好孩子,我不过去露个面,等我与你父亲回来的,咱们才是该团圆的一家人。
安平在她的搀扶下走到马车前,顿了顿,忽然转身看向宋钰君,伸出手招了两下。
宋钰君立刻来到马车前,恭敬垂手。
安平望着宋钰君,这般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整个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真真是长成大人了。好孩子,等你父亲回来的,有件好事。
她声音温柔,却渐渐哽咽。
这件好事指的是什么,宋似卿与宋钰君心里都清楚,她的父亲早早便与方泽幽一同入宫了,加之孟训早前做得准备,好事必然成真。
可这些对于安平来说,怎称得上好事呢?终究是她养大的孩子,若她是个狠心人,谁也抢不走她的孩子,可她偏生了一幅好心肠,便只能做个伤心人。
宋钰君俊眉微垂,眼中闪过愧疚。宋似卿瞧着也难过。
', '>')('她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扬起笑容对安平道:家人团聚,自是好事。安姨的兄弟姐妹们必在宫中等候许久了,等到宴会结束,安姨要与父亲早些回来,我和宋钰君都在家里等着呢,此后儿孙绕膝,福气绵长,不再这一刻的。
不论如何,宋家养育宋钰君十余年,这份情意不是假的。宋似卿将这话说出来,也是提醒安平不要过多的介怀。纵使宋钰君回了蜀中,恢复孟平熠的身份,又岂会忘记京城的一切。
安平知道宋钰君是个孝顺孩子,心中逐渐宽慰,瞧着宋似卿的面容,心中逐渐柔软:人人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果真不假。早知似玉这般玲珑心,我定要每年接你来京城住上一阵,才肯放你回去。
安姨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这次可就要在京城住久一点了,安姨可不许嫌我。宋似卿笑道,安姨,再耽误下去,宫中的宴会可都要结束了。她轻轻笑着。
是啊!安平公主轻轻擦去了眼泪,握着宋似卿的手道,你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今夜且先住下,有什么缺的告诉管家,明日让管家买办齐全。咱们侯府的大小姐,可不能委屈了。
宋似卿笑着道谢,与宋钰君一起目送安平公主的马车离开。直到马车离开了视线,宋似卿才平复了嘴角,刚才洋溢的笑容只剩下浅浅的微笑。
她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明月,那么亮,好像照进了她的心里。
她看向宋钰君的眼睛,轻声道:其实以前在容城的时候,并不觉得中秋佳节有多么重要。娘亲总是吃了晚饭就回屋去,本也没什么过节的气氛。可今日,忽然就担心娘亲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了。
宋钰君偏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因为,你与自己和解了。也和这个世界和解了。
那你呢?宋似卿随口一问。
宋钰君微笑不语:别站着了,先进屋吧。他将她带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一草一木与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身边的一切皆已翻天覆地。
宋似卿请他在院子里喝茶,茶水刚过了两遍,管家忽然从外面急匆匆地赶来,说是宫中下旨,让宋钰君入宫。
宋似卿与宋钰君对视了一眼,心中明了,看来是要在中秋宴上宣布了。
孟训现在进京了吗?她问了一句。中秋佳节,宫门口必定加强守卫,宋恒林的士兵也已入京,他想混进去只能求助于宋钰君。
他会有办法的。宋钰君轻轻饮了一口热茶,而后起身。月光在他的身后洒下光芒,照映出颀长的身影。
宋似卿忽然想起了在容城,她们第一次彻夜长谈的情形。他的脸映在她的眼睛里,牵动着嘴角与心里的笑容。
第43章
宋钰君走后不久,尺素阁的梅子就送过来了,好像还是以前的味道,心里却不怎么觉得酸了。
宋似卿对着月光,独酌了几杯。本想等着父亲回来见个面再睡,可花香袭人,一缕一缕往鼻子里钻,眼皮不知不觉就合到了一起。
再醒时,已是鸡啼之声。
一夜安稳,宋似卿睁眼,看着无比熟悉的房间,还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的阳光,一切都预示着美好。
她起身穿衣,刚发出点动静,屋外便传来丫鬟的声音。
小姐醒了?婢子伺候您梳洗。陌生的声音让她有了真实的感觉。
进来吧。宋似卿回了声,一个圆脸的小丫头推门进来。一瞧见这丫头的脸,宋似卿便想起了她的名字,叫圆珠。圆眼睛圆脑袋,肉嘟嘟的嘴巴,长得有些钝,却透着憨气,她从前在侯府时也是圆珠伺候的。
圆珠年级不大,手脚很麻利,侯府内的下人都是极懂规矩的。梳洗完毕后,圆珠说老爷已经起了。这句话想来应该是安平嘱咐圆珠的。
宋似卿点了点头,转头朝圆珠笑了笑:那咱们过去吧。从前没什么好脸色,也怪难为她了。
侯府要比她在容城的家大上数十倍,跟着圆珠走了半天,才算走到前厅。
这一路走来,虽万分熟悉,仍要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她不禁发笑,眼眶却渐渐泛红。
刚入前厅,管家兆叔站在门口,第一个瞧见了她。他低头行了半礼,转身向屋内通传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四五个丫鬟从屋内出来,迎着她盥洗入座。
宋似卿心中哑然,只是一顿早饭罢了,这般阵仗,果然给足了她面子。
她随着丫鬟踏进屋内,第一眼便瞧见了宋恒林。
久镇边关,他的面容与皮肤看着要比同龄人苍老,但是精气神却足得很,一双眼睛清亮,不容半点污秽。
宋似卿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哽咽。安平瞧见了她的泪眼,心中感怀,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拿出手帕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今天一早咱们侯府屋檐上便停了一排喜鹊,可见老天爷都来道喜了。好孩子,昨夜可是你说的,福气绵长不在一刻,如今好日子还在后头,可不能先红了眼。
是啊,快吃饭吧。宋恒林瞧着她们二人,眉眼渐渐舒展。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却同宋似卿一样,有一丝颤意。
他的目光停在似玉的身上,像是被明媚的阳光照亮了眼睛,这是他的女儿,如今已亭亭玉立,这般耀眼了,可他还从未好好瞧过她。
宋似卿与安平互相宽慰了两句,慢慢坐到了宋恒林的旁边。她轻轻唤了声父亲,她便瞧见他的手臂颤了一下。
好,好。宋恒林应了两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玉藕蒸饺放到她的碗里,也不知你爱吃什么。
话至此处,他放下筷子,年近半百驰骋疆场的将军,此刻竟有些局促。
宋似卿知道他的内疚,她起身亲手为他盛了碗清粥,弯起眉眼笑道:我不挑食,都爱吃。
好,那就多吃点。他接过清粥,坐直身子,宽厚板正的身板透露着威严,安平却一眼瞧出了他的紧张。
安平望着似玉,温柔道:今天是你们父女久别重逢,所以我让圆珠喊你来这里吃饭,隆重一些。明个儿不想早起,便让明珠将早饭端到房里,咱们呀,没那么多规矩,一切照你的想法来。
安平一边说些家常话缓和气氛,一边为她考虑的极为周到,宋似卿又道了谢。
一家人何必客气。
宋似卿点了点头,吃到一半,她抬头望了一圈,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宋钰君怎么没来吃早饭?
她还是习惯了直呼他的名字,况且这个时间点再来喊一声哥哥,也已经晚了。
宋恒林道:他现在在宫里,还没回来。
还在宫里?宋似卿略微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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