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郁的山坡上,萱斧静静插在地面,锋刃和自重便压得它只有半截落在土外。
如此锐利,哪怕只是轻轻碰着人身恐怕也是肢断骨折的下场。
不过斧头论锋利,还比不上架在谢渊脖子上的这把光华流转的长剑。
哪怕只是轻轻搁在那里,谢渊感觉脖子上的一片就已经被剑气激得失去了知觉,金钟罩几乎便是没有。
举火使拿着长剑,一脸轻松的笑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渊并不回答,只是有些遗憾。
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良久。
周围一片静谧。
直到谢渊心中都有些奇怪,都没什么动静。他又睁开眼睛,看到举火使还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害怕呢?
要杀便杀,屁话真多。
谢渊嗤之以鼻。
举火使哎了一声:
这么不耐烦干嘛?你很着急投胎吗?
你把剑给我,你就知道为什么不耐烦了。
谢渊呵道。
举火使笑得枝乱颤,紫色的眼影弯弯:
有点意思,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怕。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求饶?说不定我能考虑考虑。
跪地求生非是我的风格。
谢渊冷道。
举火使笑眯眯的:
我也没说让你跪啊。你求饶一下看看呢?万一呢,你不是就不用死了?
这个妖女真的好烦。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被她这样弄几下都要瓦解了,真不愧是魔教妖女。
真要信了她的邪,死前还要被折辱。
谢渊干脆又闭上眼睛,不理不动。
举火使见状,切了一声:
算了,不逗你玩了。你今天确有一条生路,就是加入我圣教。
她见谢渊还是没反应,语气认真道:
我不是与你开玩笑,本使见你是个人材,起了爱才之心,只要你入我圣教,我就免你的死劫。
谢渊听到她严肃的语气,睁开眼睛,心中微动。
若她说是真的,那自己不是也有一条生路了?
魔教虽然可怕,但假意奉承、虚以为蛇,后面再寻机会出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谢渊承认自己被说动了,若有能活命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弃。
就怕这妖女还是在戏弄人出气,然而这一下更像真的,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放弃,就算错了,大不了就是死得难看点……
他心情正自不定,燃火使似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
入我圣教,自要受圣教之规仪,全身心侍奉光明圣火。放心,只要你答应入教,以后大家就是兄弟姐妹,你想的东西不可能再实现。
谢渊沉默,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天下第一大教能够轻易的进进出出,没有制人的手段,那就不可能千万年不倒,历史还久过王朝世家。
真被洗脑了,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说不定还要被利用来作恶,甚至伤害亲近的人,倒不如先死了。
想到这里,谢渊呼了口气,决然的摇头。
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自己能回去了……
举火使皱着眉头,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样你都不愿意加入我们?
谢渊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少女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
那你求饶一下。
谢渊看着她,觉得她精神不大正常。
举火使察觉到他看疯子的眼神,咬着牙道:
搞快点!
绝无可能。
谢渊拒绝道:
你是有什么只能杀不想死之人的变态规矩吗?很无聊。
举火使啐了一口:
我没那么无趣。但就这样把你放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渊闻言,皱起眉头,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不过下一刻,少女就把剑也收起,不虞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求饶不求饶?
谢渊一脸犹豫的纠结了一会儿,似乎十分踌躇,欲言又止。
举火使露出怒容,长剑猛地朝旁边空地处一斩:
别把我当傻子!
谢渊露出身形,一个踉跄,险之又险的躲过那一剑。
看到地上那道深深的沟壑,谢渊龇了龇牙,这分明不是想饶命,果然还是想羞辱他。
他身体老实的站在原地,然后凛然摇头:
痴心妄想。
举火使紧抿着嘴,然后哼了一声,长剑一收,竟然扭头就走。
谢渊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主动叫道:
等、等一下!
妩媚的少女扭头,不耐烦道:
做什么?
你做什么?
谢渊皱眉道。
我还要去杀人。
我不是人吗?
你不算。
举火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气闷道。
谢渊顿了一下,感觉眼前的妖女似乎是真要放过他,一时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
举火使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半天: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的?
谢渊有些皱眉。
举火使哼了一声:
我怎么敢啊?要是真伤着你了,主人扒我的皮怎么办?
主人?
谢渊怔了一下,堂堂角逐灶教圣女之位的四尊使还有主人?
她主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主人是谁?
谢渊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少女皱着眉:
你前两天不是见过了吗?
前两天?你是说……
谢渊心念电闪,瞬间想到了春江楼的神秘兜帽客。
他嘴唇一时有些干涩,低声问道:
她是……
少女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你们前天不是一起吃饭了吗?主人没跟你嘱咐些什么么?
谢渊这才明白,为什么神秘人之后的两个侍从少了一个,原来是跑来假扮止空山的人进宫了。
然而想到那名神秘人的身份,他一时心情有些古怪,仍是问道:
真是……那位么?可是,你们不是要竞争她的位置?怎么她又是你们的主人?
少女干脆走回来,打量着谢渊,然后才道:
你真是懵懂。主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过对于教内的事情,外界又知道多少呢?
谢渊得她间接确认,神情瞬间有些恍惚。一不小心就见家长了?
他语气有些奇特道:
所以她专门让你不准对我动手?那你还在这找我麻烦?
魅惑的少女看了他一眼,立马嗤笑道:
我听主人的话,但又不听你的话,别以为我就怕你了!
称量下你的斤两而已。骨气有,本事么,差了点。
她嘲讽了谢渊两句,然后紧接着似乎不经意道:
不过你也不用在主人面前多说,嗯,她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
谢渊见她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心中了然,看来的确是对自己有所关注的。
他心情有些复杂,又不解道:
那之前那燃火使还对我喊打喊杀的,差点折在她手里。
少女听他说这,立马露出古怪的笑容:
那不是因为你隐瞒了身份?若你早点亮身份,丽丝那暴力狂肯定不敢为难你。不过这样挺好,嘻嘻。
谢渊一听,这才想起来之前的自己是用着姚天川的假身份的,一时有些啼笑皆非。若是本事不济,那时就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随即他的心思快速转动。
原来琴小姐的母亲还在世上,那个既传奇又可怕的大人物不只没有无声无息的消失,还重新出世,并且还关注着琴小姐、顺带关注着自己,还专门让自己陪她吃了一顿饭,嘱托自己离京……
谢渊想到这里,霍然惊醒。
这位大人物,来京城干什么?
他心情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你家主人为何进京?
举火使看着他,慢慢露出笑容:
自然是受这位皇帝陛下之邀。他们对世家的憎恶,倒是一样的。
谢渊一下明白了。
刚刚他还在想,这皇帝拿什么对付几位大世家的家主,原来是请到了这样的帮手!
他瞬间担心起谢奕来。
谢奕不知什么原因悄然进京,或许其他家主也一样,背后或许有更大图谋。
然而皇帝那边同样如此,说不定便是布置了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
谢渊立即道:
我要离开这里。
举火使看着他,眨了眨紫色的眼睛:
外面应该已经开始了。而且就算你出去,又能干什么呢?
谢渊沉默,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些什么。
但肯定比呆在这里好。
既然你不对我动手,就把我放出去再说。
举火使看了他一眼,撇嘴道:
我还没杀人呢。
反正这里的都是添头,杀不杀也无所谓,何必听老皇帝的话?
谢渊尝试劝解道,如果她真杀心四起,恐怕这里除了自己没人能幸免。
那更不会听你的。
举火使直接反驳了一句,不过旋即又道:
也行,先把你弄出去免得惹人嫌,我在这里还有事。
谢渊不知她说的什么事,只是继续道:
还有其他人,一并送出去,不必挡你的路。
举火使斜了他一眼,似嘲似谑道:
你还真是个义士呢。
她没有多说,只是又拿出了那个掌上盆景。
谢渊一看,这盆景才是真正的掌中江山,上面还有许多光点,似乎标识了他们的位置,顿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轻易找到。
少女嘀嘀咕咕道:
没意思,要是都是三变境杀起来还有劲些,一群废物我都懒得动手。也就是这禁制是皇帝设置的,要是全然给我掌控,肯定都给你们解封了再说……
她碎碎念到这里,突然顿住。
谢渊见她神色有异,感觉有些不对劲道:
怎么了?
举火使抬起头,看着谢渊,露出半笑半叹的表情:
我好像忘了,在这死皇帝眼中,我跟你们也差不多,死了最好。
谢渊浮起不详的预感:
你是说……
这玩意儿我也打不开了。
举火使抬起头,看着云雾迷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雾气迷迷蒙蒙,将这片世界全部笼罩,如同一层厚重的罩布,分割了两界。
谢渊眉头顿时拧起,不知该骂举火使没用,还是该骂皇帝的心太大太狠。
他神色变幻不定,然后慢慢道:
若只是困在这里,倒也没什么危害吧?这里物产颇丰,活一辈子都不成问题。而且外面不管变成什么样,总会有人施以援手……
若是按举火使的描述和谢渊自己见到的表现来看,这位丈母娘理智尚存,对自己大概不是太坏。
不管最后获胜的是哪一边,只要不是皇帝掌控全局,自己应该都能被救出去……前提是没有其他变故。
举火使看着他,幽幽道:
这东西临时修复,开启后只能管三天。三天之后,内外隔绝,法宝停滞,还在里面的人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好事就是了。
谢渊闻言,顿时面色微变。
三天?应该够外面的人帮我们打开禁制了吧?
举火使慢慢摇头:
这里的事情皇帝当是秘而不宣的,外面现在变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很难说还有人顾得上我们。
更重要的是,以他的手腕,恐怕将这个囚笼锁上之后,钥匙大概会直接销毁吧。
谢渊顿时大皱眉头。
这下才是真正的死局。
举火使喃喃道,然后看着谢渊:
你怕了吗?
谢渊淡淡道:
刚刚都不怕,现在还没就死,怕什么?
举火使眨了眨眼,笑眯眯道:
骗子。你应该是猜到我还有办法了吧?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但是我想应该还没到最后的时刻。
谢渊微微颔首。
刚刚这女人说她在这里还有事情,谢渊就想恐怕她进来不只是做皇帝的杀手那么简单。
举火使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山峰,道:
的确还有机会,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要怎么帮你?
谢渊干脆直接道。
举火使笑盈盈的:
跟你说话真是省力。嗯,你知道我来这里是找什么么?
她没有等谢渊回答,本来也不指望他猜得到。
我圣教历史上,曾经有一位教主,就是出自这里。
这里?
谢渊下意识问道。
对,就是‘这里’。
举火使确认道:
掌中江山的世界。
前朝有神器,名为掌中江山,里面衍化真实世界,有山川河流,有飞虫走兽,乃至可供人类在此生存。
于是前朝自获得这神器伊始,便迁了一批民众进去生存,开垦荒地,种植粮食。以这里的物候,一亩地的出产抵外界十亩不止,不到一州之地的掌中江山,出产便胜过号称天下粮仓的江南。
只不过,最开始达官贵人们对初代居民们自然说的是迁往他处,没说是一方小世界,更没说世世代代都不准出来了。慢慢的,普通人或许以为世界就周围几个村落郡县,所有人天生的使命就是种地、养殖、采药,所有人天生就是应该劳作,不该思考不该放松,不需要读书也不需要修行,一茬一茬的生又一茬一茬的死,就像圈里一直拉着石磨和犁的牛马,不断转圈,没有尽头。
但等这里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牛羊中总有几个喜欢抬头望天的,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每当有这样的人,自然很快就被监督者发现然后处死。最初的反抗毫无作用,没有掀起任何浪。
但并不是毫无意义。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住民们——虽然他们先祖也是迁来,但大几百年的时光,已经成了这里的原住民。他们中间慢慢有了传承,真正的觉醒者们知道了这方世界的真相,慢慢寻找逃亡的路。
他们被发现了数次,被剿灭了数次,但是始终有火种流传了下来,直到最后,出了那一位教主。
那位教主的天赋震铄古今,凭借一点点偷学监督者练功便入了武道,迅速变得比监督者还要强。而后他凭借前人积累的传承和自己的天赋,闷在这小世界里修行十年,刻苦钻研,竟然凭借着一鳞半爪的东西,直接突破了宗师之境。
再之后,他找到了等待已久的机会,一举逃出了掌中江山,如鸟上青天、龙入大海,自此得了自由,再机缘巧合,入我圣教,成了教主。
谢渊听得不住点头:
听起来是位英雄人物。
那是自然。这位教主,在我圣教历史上也极受尊崇。便是你大离太祖,也受过他的恩惠。
还有此事?
谢渊一愣,灶教从来都是造反专业户的标签,大离从立国开始便将其定为头号剿灭目标,不知大离太祖还和其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