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书房里,谢灵韵眨巴着大得惊人的清彻眼睛,好奇道:
娘,您怎么不说话?
端丽的妇人沉吟一下,又看了几眼画像,再侧头瞥了自家女儿一眼,微笑道:
这位少年确实是一表人才,外貌与你相称。
谢灵韵顿时喜滋滋的:
对吧?我的眼光肯定不差的!
妇人白了她一眼,问道:
你刚才说他叫什么?谢……渊?
妇人顿了一下,道:
潜龙在渊,真是好名字。你说,他是……
诶,你怎么知道他在潜龙榜上?
谢灵韵笑眯眯的说着。
妇人一怔,好笑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这名字而已。嗨,你这个孩子,我和你爹还没点头呢,你都快当自家人炫耀了。
谢灵韵抿嘴一笑,她知道自家母亲整日潜心礼佛、操持族事,便已占据全部时间,并不怎么理外物,这些江湖事、特别是区区潜龙,大抵是不关心的。
还是潜龙榜的英杰,嗯,不错。
妇人随意的点点头,又问了一遍道:
你说他是哪来人士?
云州。他来自云州,如今在江南……这个,游历。
谢灵韵顿了一下。
云州啊。可真够远的。
妇人似乎有些感叹,然后又道:
潜龙榜的年轻才俊,想必是很有名了。都有些什么事迹,不如你给我讲讲?
谢灵韵又顿了一下,然后才拉着娘亲道:
娘,你听我好好给你讲。外面有些传言,还有一些诨号,都是做不得真的。其实他这个人跟传言不一样……
妇人一听,就听出几分怪异来,瞥了谢灵韵一眼:
他的名声很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
谢灵韵吐了吐舌头:
就是春雨楼的人老是缠着他。
妇人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是说,他是个通缉犯?
勉强算吧。但那都是朝廷有问题!他不是坏人,为人正直,与恶为敌,比如姚……秋风楼的人,想必恨他入骨!
谢灵韵连忙辩解,还得意的扬了扬头。
妇人面色更是怪异:
意思是,秋风楼的人他也得罪了?
应该吧。
谢灵韵犹豫的点点头,虽然秋风楼主追杀他失败的事情她并不知道,但是都击败姚亦隆,还杀了姚天川顶替,想必姚家应该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妇人听了,踌躇一下,看了看女儿,尽可能的委婉道:
还真是个,奇人。
她已经流露出不赞同的意思,谢灵韵顿时哎了一声:
别着急,你听我慢慢给你讲,绝对都不是他的问题!
谢灵韵跟谢渊的真正的接触不多,但是知道他的身份后,回来查了许多,早将谢渊流露在外的事迹查得一清二徐。
从初在云州扬名的当街杀县尉开始,到后来又在乌河杀了姚家的分支子弟,联合司徒琴反杀秋风楼天阶刺客,然后便是来到金陵联合般若寺、玄真宗弟子,以二变境的实力击败姚家老宗师姚亦隆,名声大振。
这些都是让谢渊登上潜龙榜的战绩,谢灵韵是反复搜集资料,甚至还将不那么为人所知的却更为夸张的掺和进宗师之斗、以外练修为重伤宗师的那场云照县追逃战给找到。
将这些战绩资料谢灵韵是反反复复的看了许多遍,已经是如数家珍一般,此时给自己母亲滔滔不绝的讲述,甚至让她插不进话。
……所以,虽然他的外号有些凶,名声有点奇怪,但那都是春雨楼的抹黑!
谢灵韵终于讲了一段落,讲得口干舌燥,没有淑女形象的将茶杯里的茶一大口喝干净,然后继续:
真实的他,谦逊、礼貌、温和……嗯,可能也没有。但是他古道热肠、很讲义气、有勇有谋、不抛弃同伴,绝对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嗜血狂徒,都是毁谤!
妇人听了好久,终于轮到她说话:
嗯,听你这样说,他虽然行事手段有些欠妥,但是不失为一个侠士。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觉得!
谢灵韵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又听母亲道:
只是,你去万妖山一趟,如何结识得这谢渊?如何与他并肩作战了?
妇人敏锐的目光盯着谢灵韵,直指关键。
……路上?
谢灵韵试探的回答道。
妇人笑了笑:
一路上都是你莫堂叔跟你一起,你怎么在外面还和其他人一起战斗了?
谢灵韵啊了一声,讲的时候太高兴,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结果母亲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一下就发现了古怪所在。
谢灵韵纠结了一下,尴尬的笑道:
能不能保密?
妇人坚定的摇摇头:
你认识年轻俊杰,是好事情。只不过这位谢渊看起来经历非凡,人也不简单。你若是说不清怎么和他认识的,当娘的总有些不放心。
谢灵韵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那我要是给您说了,您可得替我保密,绝对不能再去跟外人说!
妇人点点头:
我自不会多说闲言,都是为你好,你还信不过为娘?
谢灵韵眨眨眼:
你发誓!
妇人顿时瞪眼:
匪猴子,还要干嘛不?要不要给你立字据?
也不是不行……
谢灵韵见妇人有些生气,顿时缩了缩头,道:
好吧,我相信娘亲。他……现在冒充那姚天川,在姚家过少爷日子呢。
妇人听了愣了一愣,然后慢慢瞪大眼睛:
此话当真?
当然。万妖山的姚天川根本就是假的,一直都是他。
谢灵韵说着。
所以这次万妖山说得沸沸扬扬,姚家的姚天川立了大功,斩了魔教的燃火魔使,结果也是这谢渊?
妇人有些诧异。
对啊!那姚天川才没这本事。
谢灵韵胸一挺,与有荣焉。
妇人又呆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
真是……荒唐。到底是姚家破落至此,还是那谢渊本事这么厉害,在姚家李代桃僵,也没人发觉?他不害怕自己暴露么?
他就是这么厉害!
谢灵韵有些骄傲的道,不过内心却也有些担心。
想必他自己心中有数吧……
他为何针对姚家?
妇人有些皱眉道。
总的来说,谢家和姚家都是世家,听到一个江湖豪侠就这么轻易的潜入世家之中造成破坏,她心中有些抵触。
自然是不忿姚家所做的事!
谢灵韵又开始滔滔不绝:
从乌河开始,他就和姚家产生了矛盾,听说那里也是姚家地下生意布局的一环。然后他来到金陵,见到了姚家更多的龌龊,便潜进姚家,寻找更多罪证!
最近春雨楼不是直接驻扎在了金陵么?闹得姚家鸡飞狗跳!肯定是他立的功劳!
妇人闻言,瞥她一眼:
都是他给你说的?
……是我推测的。但八九不离十。
妇人轻哼一声:
我看你已经要把他当成天神下凡、无所不能了。会不会他只是贪图姚家的宝物?
绝不可能!
谢灵韵斩钉截铁道:
他不是那样的人。
妇人本来还想说,见女儿表情,只得收回了话语,不置可否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他的确还是个甘愿以身冒险的大侠客。
那,娘亲是不反对我和他来往了?
谢灵韵有些开心的说。
妇人莞尔一笑:
你是聪明孩子,自己能拿主意。不过这个孩子做的事情很危险,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我看你还是劝他早点从姚家脱身,或许哪一天带回来和我与你父亲见一见,看看他的意见。
谢灵韵有些脸红:
见、见父母什么的,还没到那一步吧?
妇人好笑道:
我也就是说以后,没让你现在就带回来。而且……我听你说了许久,却没听他的表现。他对你也有意吗?
谢灵韵挺了挺胸膛:
没有!不过没事,以后就有了。
你这孩子……
妇人摇了摇头,微笑道:
不过我也相信以你的样貌天赋、咱家的家世,虽然这位年轻人听起来天赋极佳,嗯,算是堪堪配得你了。
她顿了一下,即使以她陈郡谢氏主母的眼光,哪怕只是粗略一听,也觉谢渊的天赋能力,勉强能配得上自家的宝贝闺女了。
她点了点头:
无妨,年轻人只是交朋友,以后的事情么,不必强求。
娘!您别说的这么悲观,我看上的人,肯定是坚持到底!
谢灵韵昂头道:
还都是本家姓,您没意见吧?
妇人摇摇头:
我是不在意,你爹恐怕会嘟哝两句。但真成美事,倒也无妨。
就是!我想的都省得招婿了,以后你们也有孙儿可养,传承有序,多好!
谢灵韵笑吟吟的。
妇人哭笑不得:
你这孩子,简直是……倒也有几分道理。
母女俩再闲言几句,妇人就让谢灵韵刻苦练功,自己又离了女儿的院落。
在婢女仆役的前呼后拥之下,妇人回到一个简朴的院落,里面大厅供奉着一座纯金的佛像,熠熠生辉。
而除了这座佛像,大厅的一切都十分干净简单,完全不像庞然谢氏的主母所在之所。
妇人将一应仆役都留在院外,在那个十分陈旧、还有补丁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目诵念。过了许久,她才站起身来,上香燃烛,然后走到侧面一间小小书房。
妇人沉吟片刻,取出纸笔,轻轻点画几下,就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赫然便是谢灵韵那儿的谢渊画像,近乎一模一样。过目不忘,妙笔生,不外如是。
谢……渊?
妇人看着画像,喃喃念叨,细细的眉头逐渐拧起。
片刻后,她唤进来一个贴身丫鬟,低声道:
去查一下这位谢渊,查清楚一些。
是。
丫鬟干练的应命,转身就走。
对了。
妇人忽然又将她叫住。
见丫鬟站住,她张张嘴,然后才低声补充:
尽快些。
……
金陵。
簪楼。
谢渊看着慕朝云将庞大复杂的阵法麻利的全部收好,就跟做卫生一般,分门别类的就将东西全部整理好,看得一愣一愣。
此时的慕朝云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一般,除了脸色微白,又显出几分透明感,其他全部正常。
谢渊试探着问道:
找到他的位置了?
没。
慕朝云摇摇头。
谢渊眉头不由皱起:
竟然连你也找不到,这下有些棘手啊……
没事,他已经死了。
慕朝云淡淡道。
啊?
谢渊张大了嘴,十分诧异。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能杀死他?不,这么远,你怎么杀死他的?咒杀?
咒杀那是巫蛊术,或者天机术的邪道一脉,现在基本都失传了。哪听得稀奇古怪的东西?
慕朝云瞥他一眼:
天机术交锋,自有天机术的法子。你不修此道,你不懂。
谢渊感受着慕朝云不加掩饰的嫌弃,有些无奈道:
好吧……
他曾经戏言要真正拜慕朝云为师,学习这些神奇的秘术。
结果慕朝云表示他如果真要学,她是愿意教的,可以试试看。
但闲来无事时,看着那比高数还复杂的各色算式、秘卜、易理、阵势,痛苦的回忆穿越了两个世界,开始攻击他。
虽然硬要学也是能学的,但即使在面板的帮助下,进展也十分缓慢,而且需要海量的苦功,势必影响他的武道修行,时间本来就不够用的他只得按下。
你的路不在这。
慕朝云的评价还是委婉而温柔的。
所以,没看到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就这样将一个宗师击杀了?
谢渊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话本里这样写自然没问题,但这是现实,现实是要讲逻辑的。
修行已久,武道为基,他感觉这有些超出自己的认知。
慕朝云平静的道:
不能说没见着人就能杀他。以天机术而言,我是看到他了。只要算得到他,他在眼前或是不在,在这个房间还是在天涯海角,也都一样。
她正准备饮口茶,谢渊积极的将茶壶抢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她斟好,双手奉上,一副大佬请用茶的模样。
慕朝云莞尔,优哉游哉的将茶喝了,莫名回想起在龙腾镖局天天等待谢渊投喂的日子。
正自出神,谢渊的声音打断了她:
慕姑娘,那你能不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咒死几个?
慕朝云有些不满,横了他一眼:
都说了不是咒杀!这法门独属于天机士,若不是我和他交锋许久,知他根底,换作另一个天机士来,也不见得轻易做到,总得布置一番。
而若是普通武者,哪怕就是个外练,我或许能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也不能隔空伤害,还得到面前。
谢渊这听明白了,总之还是有许多苛刻条件,不是他想象中的仙人那般隔空作法、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之中。
可能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一些,还以为自己在修仙世界呢。
不过……
【先秦方士手札:(1/100)】
看着面前这不知如何进展的玩意儿,或许上古之时,如此手段真的是满天飞也说不定呢?
看着谢渊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惋惜,慕朝云又优雅的捧着茶杯,轻抿一口,清雅绝俗的脸上露出探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那个天机士死得干净了?
谢渊再次确认道。
慕朝云十分肯定道:
他肯定是再也动不了他的算筹。其实就算他还活着,我想他也没那本事算得清你的命数才是。哪怕我与你这等关系,有时候看你都不清不楚。
谢渊眼睛一转,笑道:
就是,我与你这等关系,我可是对你坦诚相待,绝无隐瞒的!看不清楚可不是我有意遮掩。
听谢渊有些调笑,慕朝云脸皮微微泛红,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理理发丝,继续道:
我是说你本身气运隆厚,不似常人。而修行天隐术之后,更难预测,他理应不知道你的身份。
谢渊也点点头,他大成的天隐术还是能感觉到了几次被人隐隐窥探,但是身上就如同有一层无形的罩蔽,将那些十分隐蔽的丝线全部挡在了外头,他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仍然是保密的。
不过谢渊还是沉声道:
就在这几天,我准备就离开姚家。
这么快?
慕朝云有些诧异,绝美的脸上微微一动,看向谢渊,等他继续解释。
谢渊说起理由来:
本来就打算走,既然有些意外,不如提前。虽然理论上仍然是安全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只不过在姚家这么久了,探听到许多秘密,然而要想给姚家致命一击,恐怕还做不到。
慕朝云微微点头,赞许他的小心,然后接了下去:
或者说如此世家,便如百足之虫,不管击其哪里,都不可能一击毙命。要想真正扳倒这样的庞然大物,不是一时片刻可以做到的。
谢渊颔首道:
话是如此,但让他们感觉到痛得不行,还是有办法的。姚天川的死算得一个,而最近春雨楼的针对,也让他们焦头烂额。
那个苏行,以前我觉得他就是正事不干、欺软怕硬就知道抓我这种小虾米,结果现在看来,骨头倒也挺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