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在这处小镇的酒楼里,看着那榜单旁围着的众人,长叹一声。
离开金陵这才没两天,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情。
先是宗主千里乘风,大大给了两大世家一个教训,然后春雨楼就连夜印发了新三榜,广而告之,结果连自己也受到影响。
不过宗主来的实在是快,就算要给剑宗找回场子也不至于这么积极,谢渊严重怀疑他早就想跑了……
早知道或许可以转回去,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宗主优哉游哉的又回云山修行去。
只是想了这么一想,谢渊就微微摇头。
在云山静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功夫练出来,终究还是要实践的。看看别处的风景,才更有益于自己的修行,特别是对以后突破宗师有益。岂能一直闭门造车?
更何况,自己在江南还有事情要做。不说那让他有些念念不忘的幻梦天晶,眼下让他牵挂心神最多的,还是那佛韵,这是自己就可以去弄清楚的。
江南这边佛刹众多,古迹不少,正好可以试试看,这佛韵到底是怎么个事。
再加上慧觉送的……
谢渊摸了摸腰间的佛牌,摩挲片刻,又把手收回。
虽然没有直接让自己获得佛韵,但应该是有用的。
正出神间,小二麻利的端上酒菜,一盘炒青菜一盘卤猪头肉,喷香扑鼻。
谢渊便回过了神,瞥了一眼小二,拿起一根银针,用银针去探,试了试毒。
小二见他这样,既客气又有些不屑,嘴角一撇道:
客官,咱们这儿在镇中心,做的是正经生意,您实在是太小心啦!
谢渊不说话,只是凝目片刻,抬起了手,把银针拿给他看。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本来银白无暇的细针就迅速变得如墨一般黑,让人心惊。
小二面色一愣,十分惊讶,随后陡然变色,袖中弹出短剑,刺向谢渊!
谢渊一下没反应过来,被短剑刺中咽喉,捂着脖子,嗬嗬做声,倒在地上。
小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刺杀了目标,饶是身经百战,也又愣了一下,随后感觉脖颈一痛。
他脑中微微一晕,发现面前景色变幻,谢渊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只是手上拿着剑柄,而剑尖……在自己的咽喉里。
幻术?
刺客至死都没想明白什么时候中的招,而谢渊又是怎么发现的,只得含恨倒下去。
旁边响起阵阵惊呼,后面一桌宾客吓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子,打翻酒菜夺路而逃。
其中一人慌不择路,脚下打滑,撞到谢渊这边来,顿时脸色吓得煞白。
谢渊一把扶住了他,并没要怪罪他的意思,不由让他口中松了口气。
不过随后这名路人就眼神一冷,袖中无声无息的探出短剑,猛然往谢渊小腹刺去!
然而手上发力,他却纹丝不动,双臂如同被铁箍锁住,一下也动弹不得。
抬头看去,谢渊微笑道:
别急,我有事问你,你待会儿再刺。
这刺客见谢渊实力如此强大,顿时脸现决绝,用力一咬,磕破口中毒药,毒发身亡……
随后刺客眼前一,发现又活了过来,谢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电伸手探入他口中,精准的扳下了他的一颗牙齿。
刺客遭受拔牙之痛,然而面无表情,盯着谢渊,忽而嘴里又留出黑血,瞬间气绝。
谢渊眉头一挑,有些懊恼道:
怎么连毒药都有备份的?
他叹了口气,倒也不算十分惋惜。这种层次的杀手,就算捉了活口,他也没有好办法让对面开口。天幻术或许可以试一试,但他不是刑讯方面的专家,不知道一般的痛楚折磨之类对这些人有没有用。看他们被生剥牙齿都面无表情,恐怕有些难。
谢渊自己在隐匿潜踪方面经验颇丰,擅于观察,敏锐的发现这进去后出来的店小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早在镖局时期,银针探毒都不是万能的,更何况面对现在的这些杀手?谢渊干脆用幻术来诈,果然一诈一个准。而杀了一个,还有一个,两人配合向来是杀手标配。
至于还有没有第三个人,谢渊暂时没发现,权且当有吧。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谢渊看了看旁边惊惶四散的人群,脚步一错,融入其中,倏忽间就不见踪影。
旁边几名平平无奇的路人本来往这边靠,结果眼睛一,发现目标已经消失不见,顿时原地乱转,一片茫然。
直到百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小镇上,谢渊才显出身形,又换了一幅面孔,沉吟道:
怎么又有一波刺客找到我了?
当日和张均一切磋完毕之后,谢渊潜行还没多远,毕竟消耗很大,他正说在一处县城里歇脚休息,结果刚刚住下就遇上两个实力不弱的杀手。
两名杀手都是二变境的修为,出手狠辣果断,配合默契,让人防不胜防,完全没有想到。
要不是谢渊年纪不大、当镖师时行走江湖的经验却丰,状态见底的他差点就着了道。
好在金钟罩这时是最有用的,抵过第一波之后,谢渊没有再给对手机会。
谢渊出手果决,没有留手,那两个杀手都当场身亡。
虽然没有活口,但谢渊凭借对手的实力和风格,以及其专业程度,推测是秋风楼的刺客。
至于怎么找到他的……
当时自己和张均一打的天惊地动,被人发现踪迹也很正常。
而且谢渊事后回想,这刺客来的这么迅速,恐怕姚、钱两家早就发布了悬赏,虽然找不到自己的人,却一直盯着张均一和慧觉,果然摸到自己的尾巴。
谢渊反省一二,不敢再在切磋近处百里停留。他拖着疲累已极的身子,用天隐术潜踪匿行,换了个相反的方向,找到妥善处休息安顿,恢复实力,然后才再次上路。
本来这几天都没事,哪知道在刚刚,他竟又遇到了刺客?
这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谢渊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秘法?宝物?
谢渊凝眉片刻,吐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些杀手似乎有找到自己踪迹的办法。
看来自己的行动还要小心了,时时得提防这些无孔不入的刺客。
秋风楼的杀手向来难缠,也不知钱、姚两家投入了多少本钱,世家出手,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么快就给自己制造了麻烦。
不过想来天隐术之下,秋风楼不可能完全掌握自己的位置,不然就不会是这些实力的小喽啰。
二变境的刺客都还好些,但也不能完全忽视。刺客本就不一定以实力杀人,一变境的刺客毒翻三变境的高手,在所多有;而若是三变境的刺客乃至其中佼佼者的天阶刺客前来,自己更得万分谨慎。
谢渊皱着眉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想不明白,这江南对自己来说就是一处危地,时时会遭遇刺客前来,乃至世家高手,那就不能久留。
他吁了口气,微微打乱计划,决定不再在江南到处晃悠。
改道北上,过江去北方,那边佛迹也不少,足可慢慢探访。而脱离江南世家的腹地,想来他们的掌控力就大大减弱。
至于幻梦天晶……只有后面有缘再说,反正没有慕姑娘也成不了事。
谢渊做了决定,在这处小镇补充了净水干粮,然后化作普通汉子模样,转道向北。
此后数日,谢渊偶尔还会在补充饮食时遭遇刺杀,让他疑惑不已,却心生警惕。
好在这些刺杀看起来,都是临时遇见,不是有意伏杀,说明对手并不能准确的掌握自己的行踪和方位,但极有可能在一定范围内能捉住自己的痕迹。
谢渊心中微微有数,这多半和钱姚两家在江南的掌控力有关,据他观察,无论大城小县,巡查的官差衙役、江湖高手,乃至三教九流之人都变多了起来,显然在找谁。
恐怕这些地方一有陌生路人,都被留上了心,不由让谢渊心里暗暗惊异于世家的手笔。
这江南,到底是朝廷的,还是世家的?
于是谢渊减少在城中补充补给的次数,尽量在野外独行,果然遇到刺客的次数少了许多。
然而似乎之前的屡次反杀勾勒出了一条行进的线路,就算谢渊弯来绕去,掩盖着自己北上的真实目的,幕后亦有高人能判断出他的动线,屡屡有人拦截,甚至遇到了两次气血三变境的高手。
谢渊不愿缠斗,靠着天隐术天幻术的组合甩开了敌人,但总感觉哪怕野外也能遇到高手拦截。
只要自己露出身形超过一会儿,草里、水塘里、泥潭里,都有可能跳出一个隐蔽的杀手。
虽然频次没有在城里露头时那么高,但在野外都能截住他,有些莫名其妙。
谢渊天隐术再厉害,不可能一天十二时辰时时用着;而整个江南却似乎都被编成了一张网,静静的向谢渊露出踪迹的地方网去。
人海战术么?
谢渊感觉有些棘手,应该不止于此,但他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决定先离开江南为好。
不过之前的踪迹似乎指明了自己的方向……
他想了一想,直接掉了一个头。
金陵姚府。
一间暗室内。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正在摆弄着算筹。
他的面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身体似乎也很虚弱,时不时的就咳嗽两声。
但他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算筹,一动不动,眉头微皱。
有结果了吗?
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一个带着兜帽的人影动了动,正是他发出的问题。
若不是他自己发声,旁人几乎难以察觉这里还有一人。
文士嘶哑尖细的声音说道:
大致是往回走了。
他拿手在旁边的地图上划了一根线。
兜帽人影瞥了一眼:
回头?大致?堂堂止空山的前任天算子,算不明白一个区区小辈么?
斯斯……这个小辈,你们姚家不也没奈何?不然何必来找我。
这文士发出蛇一样的斯斯笑声,满脸嘲弄。
金陵近两个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知道。
见兜帽人影沉默不语,文士呵了一声:
这个小子的气息忽隐忽现,身上仿佛有什么阻力一般,我都很难看得清楚,绝不是什么平常人。而且,好像不只是这样……
他犹豫了一下,尖声道:
好像有人在保他,不然我不可能算错。
希望你这次能看清楚一些,我不想再扑个空。
兜帽人冷冷道。
文士眼珠一转,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每算一次天机,折损的都是我自己的寿数。要想看得清楚,需要补充。
合你八字的人参果已经准备了三对,精血都很充足。
兜帽人简单道。
文士露出喜色,苍白的脸颊浮上两抹潮红,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我肯定能帮你们抓住他……
见文士又开始狂热的摆弄着算筹,兜帽人瞥了他一眼,默默退出了密室。
他在内宅的回廊里走着,面容隐在兜帽之中。
沿途的下人看见他,都是面色发白,退到旁边,战战兢兢的行礼。
到了一间书房外,兜帽人直接推门,看见里面气色萎靡的姚余知,平静道:
一个李星拓,就把你伤到这样?
姚余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要打过才知道。
兜帽人不置可否,但语气里透露着强大的自信。
姚家明面上的宗师都没有飞龙榜的实力,姚余知虽然有所藏拙,但显然离李星拓的距离还是十分遥远。
姚余知没有反驳兜帽人,只是问道:
沈虚怎么说?
他只能看个大概,我觉得他不靠谱。
兜帽人言简意赅。
姚余知沉吟一下,问道:
那你怎么看?
那家伙往哪走都是假象,他如此谨慎小心,察觉江南是危地之后,必定要过江。就让下面的人人手一份玄水画形,在沿江渡口等他就行。只要他出现,自然会有感应。
兜帽人说道。
姚余知微微点头,又问:
万一他从其他地方跑了呢?这次让他从江南逃掉,恐怕下次再想抓他就不容易。
是,这家伙散修出身,结果连智灵和玉虚的徒弟都比不上他,确实少见。家族现在就剩你们几个废物,等这样天骄成为宗师,找上门来恐怕又只能让人来去自如,你们应该害怕。
兜帽人无情的嘲讽着姚余知,然而姚余知脸色虽然发黑,却并没有发作。
兜帽人冷嘲热讽两句,然后道:
其他地方自然也不能放过,让沈虚继续算,多少有点用。还有,这种人不是自诩正道、喜欢行侠仗义么?真小人难抓,伪君子却最好对付。
姚余知微微颔首:
好。
他看了一眼兜帽人,叹气道:
老六,你是不是还在气当年的事?
我气什么?我现在是族内最强的宗师,你们一个二个在我面前撑都撑不了几下,我有什么好气的?
兜帽人冷冷道。
姚余知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老六,天川天赋异禀,不输你当年。只是他屡受打击,现下道心已经有了裂痕,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这就叫挫折?大哥,你知道为什么姚家现在这么弱吗?就是你们忘了那妖女把我们差点杀光的日子了,她一不在,你们又在脂粉堆里醉生梦死、寻欢作乐,糜烂不堪。一个好好的苗子,被你们养成了风吹就倒的骨朵。
兜帽人冷笑道,直接转身:
把他送到秋风楼来。
姚余知张了张嘴,哎了一声,默默点头。
他望着即将出门的兜帽人,又叮嘱道:
老六,那个谢渊,你上点心。
瞧你那样……等找到他的位置,我亲自去。
兜帽人似嘲似笑的声音传来,人已远去。
谢渊在江南绕了几个圈子,餐风饮露,打猎充饥,兴之所至,便换个方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
如此一来,果然逃过追杀,连续三天已经没碰上一波杀手。
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之时,敌人怎么算得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谢渊沉吟一下,决定不去江北了。
敌人恐怕从之前的行动猜得到他要过江去,以世家之缜密,哪怕他绕了许多个似是而非的圈子,他们很可能仍在江岸布下了天罗地网。
虽然以大江广阔,谢渊不知敌人怎么才能阻止他,但就像之前没想过会被找到踪迹一般,也许对面有什么秘宝之类的,不该去冒险。
谢渊决定往西南去蜀州,那里也有佛教名刹,四派之一的明心庵就在蜀州,自是佛韵浓厚。
而且蜀州往上就是云州,离了江南,钱姚两家手再长,也不至于像这般布下天罗地网。实在不行,从蜀州跑回云山也方便。
于是谢渊先往东走两天,忽而又调头向南,走了三天又猛地转西,疾行千里,已近蜀州边界。
看着天边已经隐隐能见蜀州群山,谢渊路过一个小镇,哪怕干粮饮水耗尽也不入,准备就当个野人。
而走过小镇,路过镇外一个金碧辉煌的佛寺时,谢渊看了一眼,有些惊异:
小镇旁竟还有这么大的寺庙?
正这样想着,慧觉送的佛牌突然震了一震,微微发热,头一次有了动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