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阳缓缓叹了口气,这样的师弟,要真是自家的亲师弟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休养,务必养足精神。虽然有两名不俗的同伴,但是世家祖宅,绝对算得上龙潭虎穴了,你千万不得大意。我不便与你同去,但你自己小心,以保重自身为主。若是不行,便用师父给你的东西,先逃出来再说。谢渊郑重的点点头,他也知道此行马虎不得,必须万分小心。
回到房中,谢渊服了颗回元丹,盘坐于床上,慢慢调息修行,恢复着体力。
直到夕阳西下,银月东起,渐渐上了中天。
谢渊睁开眼睛,将自身衣物鞋袜一丝不苟的整理好,再将武器丹药各归位置,然后便悄然出门,去到白天和慧觉、张均一定下的汇合地点。
小河边。
时值午夜,此等偏僻地,除了银月撒下辉光,让河水都染上朦胧的白,哗啦啦的奔腾中,反射出淡淡梦幻的波光。
谢渊见两人已经在这,和他们点点头招呼。
慧觉扫过二人,见都准备好了,便带路道:
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三人化作淡淡的影子,在月光下几乎不可看见,沿着小巷往金陵城潜去。
不需要行多远,谢渊就看到了那高高的院墙,看到了那在繁华金陵占据了整整数条街坊的城中之城。
金陵姚家,祖宅。
金陵姚家在前朝的前朝似是皇族,那时的朝廷就定都金陵,传言说姚家的祖宅那时还是皇宫。
不过朝代更迭数次,数千年过去,许多事情都不可考,但金陵姚家传承了千年,和城外波涛滚滚、永不止歇的大江一直都是金陵城的标志,仿佛亘古不变,屹立不倒。
但二十年前那场八门之乱,差一点就将千年姚家彻底打垮了。发了疯的大宗师,从黑暗中苏醒的天下第一大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起来便是千年世家也摇摇欲坠,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弥补回损失的元气来。
姚家近百年都没有大宗师,但飞龙榜的宗师还是有几位的,只是在八门之乱里全部身陨,甚至连普通的宗师都所剩不多,还不如一些次一级的势力。说起来,这大概是姚家历史上有数的虚弱时刻。
若非如此,三个年轻人应该是不敢往姚家的祖宅里钻的。
从这里翻进去?
谢渊看着高耸的院墙,看向慧觉。
慧觉双掌合十:
小僧感觉,这里是守卫与强者感应最为薄弱之处。
感觉?
谢渊不置可否,张均一却问道:
你怎么知道?姚家人手可不少,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强者巡逻不断,岂会有死角?
慧觉带着淡淡微笑:
平时自然是没有的,还得感谢谢施主。
谢渊看着张均一望过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然后忽然心中一动,想到路上无处不在的那些姚家高手:
你是说白天那些抓我的人?
不错,姚家的人总不是无穷无尽的。去找谢施主了,家里人就少了。当然,虽然晚上大部分都回来,但调动来去,便有了空当。
慧觉笑道。
谢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中一动。
原来也不是乱嚎的……看来那时,他就想好晚上要来姚家拜访了。
几人小声商议一阵,各展轻身功法,从墙上越过。
期间慧觉还郑重提醒,有些地方不能落脚,不然恐怕整个宅子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人了。
三人翻了进去,落到一处园之中。
谢渊的天隐术已经最大限度的张开,如今的他可以将身周近处的人也覆盖,再加上慧觉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空灵之意,三人现在若不是宗师过来搜索,应当是无人能见。
但毕竟是世家祖地,内里巡逻密集、机关暗步,还不知有没有高手持着宝物警戒。
谢渊并看不清楚,看张均一更是一头雾水。
然而有慧觉在前面引路,手中不时捻动,口中更是暗暗念诵,也不知是什么手段,总能辨别出安全路径,如同在自家一般快速穿行,直往宅内深处走去。
谢渊感觉这和尚越发的高深莫测,不愧是般若寺的高僧大德、神僧传人,手段难料;相比之下张均一就纯粹得多,就是功法威力无畴,让高僧也有些吃力。
三人快速路过一个院落,谢渊往里面扫了一眼,忽然眼睛一张,停住脚步。
怎么了?
两人赶忙同时站定,围绕着谢渊,不敢出他天隐术,不然恐被宅内宗师借必定会有的宝物感知。
看到个熟人……
谢渊看着院内深夜仍在练剑的年轻人,眼神一动。
院内的年轻人持剑狂舞,眼神深邃,表情如痴如狂,仿佛心中只有剑法一般。
他旁边还有个中年人,看着他欲言又止,等他一套剑法舞完,才叹口气道:
天川,你休息一下吧,劳逸结合。
姚天川摇摇头:
若是休息,怎能击败云山剑宗的人?
中年男子哎道:
那肯定是那剑宗的前辈不要脸来着,同辈岂有人是你剑法敌手?更不用说你又苦修数月,这次小潜龙会,必定一变境夺魁!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姚天川眼神幽暗:
不是的……
他不再说话,又猛地刺出数剑,将面前的假人纷纷斩成碎片,才闷声道:
不重新胜过此人,我练武何为?便从这次小潜龙会开始,我必定要一路以无敌之势拔得头筹,而后找到那人,将其斩于剑下,以正剑心!
姚天川眼神寒光闪烁,冷冰冰道:
这次小潜龙会有剑宗的人来?我就先从他们开刀,剑宗的人坏我剑心,我也要让这云山剑宗的人见到我之后,再也握不了剑!
谢渊在门外静静听完,看了姚天川一眼,低声道:
走吧。
慧觉和张均一对视一眼,看着谢渊,都有些奇怪。
阿弥陀佛,谢施主肯定在心里憋坏事了。
慧觉小声道。
张均一横了他一眼:
你以为谁都是你这贼秃?
这姚天川好不容易重新挥剑,但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心魔,只想找自己报仇……
听过那一番话,谢渊眸光一闪,暗道找个时机,让他如愿好了。
慧觉继续往前带路,愈发靠近核心处,见到前方宫殿似的群落,他正要踏入,忽然脚步一顿。
这里有阵法……
慧觉眉头微皱,看着月洞旁的隐隐波动说道。
谢渊凑近一看,自己并不通高深阵法,也无能为力。
要是慕姑娘在的话,肯定没有问题……说起来,都多久没见她了?
谢渊正在出神,张均一问慧觉:
和尚,你终于也没办法了?
阿弥陀佛,小僧又不是真佛,还能满足你所有心愿不成?
慧觉反唇相讥。
张均一皱着眉头:
没用的贼秃!那可咋办?
张施主,你有用你上。
慧觉呵道。
张均一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我试试。
慧觉一愣,赶忙道:
你别冲动!试出问题,都走到这里面,咱们跑都跑不掉!
谢渊也回过神来,看着张均一,想了想,问道:
张道长,你有把握?
有一点。
张均一点点头,在慧觉惊异的眼神中,拿起桃木剑,当空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
一道清光亮起,印在月洞上,仿佛水波荡漾。
三人莫名感觉这里通畅了,试探着迈步,果然正常进入。
慧觉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均一:
张施主,你怎么还会五行八卦?
贫道毕竟是道士。
张均一老神在在的收起桃木剑。
不过在两人的注视下,他还是咳了一声,低声道:
但我平时不喜欢学这些,其他的都不太会。就是阵法师父说越到后面越必须要懂,强行让我记了个式子,只要不脱八卦樊笼的,大概都有机会破解……哎,那些玩意儿太难,学着费劲!
谢渊一脸莫名,这是大宗师看徒弟太笨,干脆给了他把万能钥匙?
慧觉也斜眼看着张均一,连连摇头:
阿弥陀佛,傻人有傻福。
几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这片核心区域的书房。
这里面的东西,大概是整个姚家的账目、秘辛,都在此有迹可循。
只不过三人不敢擅自闯入,里面又十分广大,翻也不知翻多久。
他们先绕着这片区域转了一圈,没见到其他异样,又回到书房,还是准备进入搜寻一番。
正研究门口是否有机关之时,远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跑到旁边的廊柱后躲藏。
片刻后,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书房门口,谢渊悄然探出一点头,看见两道男子身影正好进了书房。
他微微皱眉,怎么感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钱兄,劳你从邕阳赶来。
一人说话道。
另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那谢渊既然在金陵现身,我自然要来看看。
钱兄?
为了我而来?
谢渊眉头紧皱,突然眼神一凝,想起那个身影为何眼熟。
钱先生!
般若寺慧觉应当是真的来了,宁国公白日已经见过他。但是说那谢渊胜过慧觉,这……
我虽也觉难以置信,但那谢渊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短短时间再有进步,也不是不可能。
钱先生的声音有些凝重,缓缓道。
哎,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来破坏我们的事情,而且还紧追不放,看来得早日除掉。
你们派人了么?
白日已经将高手尽数派出搜捕,可惜在城里一无所获,所以我才怀疑他到底在不在。
你们在金陵城,都抓不住一个小辈么?
听着钱先生口中的隐隐责怪之意,姚庆来沉默一下,道:
钱兄,没人真正见到他,谁知道他在哪?
罢了,你们好好搜寻才是。
姚庆来却忍不住继续道:
现下小潜龙会在即,城内鱼龙混杂,整个大离的势力都在这来了人。本来就够乱了,还有云山剑宗那一档子事,让他们的人不依不饶,李星拓的大徒弟天天到处问,还拿他没办法……钱兄,我就不明白,你非要对付他们干什么?杀了那王之义,你知道剑宗给我多大的压力么?
谢渊一听,瞳孔猛地一缩。
王管事是这钱先生杀的?
钱先生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
庆来兄,区区一个云山剑宗,就让你们金陵姚家都感觉到压力了么?不应该。
姚庆来又沉默一会儿,压抑着怒火道:
钱兄,王之义是没死在邕阳,不然的话,若李星拓亲至,邕阳伯已是风烛残年,还对付得了李星拓的剑么?
钱先生冷冷道:
只要四叔公还在一天,我钱家总归有此等高手。而你姚家就算想,哪有顶尖宗师坐镇?哼,找不到谢渊,说不定他偷偷溜进你家,你们也不知!
姚庆来这次沉默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久到谢渊三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睡着了,才听他长出一口气道:
钱兄,你若是来此再为两家合作打压我姚家的,那不提也罢。
钱先生淡然道:
我们两家交好已久,自然通力合作。不过现下本就是我钱家为主,毋庸置疑。
姚庆来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
钱兄,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杀王之义?他根本查不到什么东西。
具体的你不用知晓,本是和谢渊有关,但他现在既然来了……呵呵。
钱先生忽然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让外面的谢渊皱起眉头。
罢了,那你既然来此,打算如何做?
今日已晚,我明天看看你们布置,再做计较。
也罢,那钱兄便去客院歇息,我已让下人给你备好。
不用劳烦,我回我家在金陵的别院便是。
书房里的烛火闪了闪,钱先生和姚庆来走出来,往外面走去。
谢渊在旁边睁大眼睛,仔细的想看那钱先生的长相,然而始终是在背后,根本看不见。
三人在柱子后悄然对视一眼,等那两人稍微走远,张均一低声道:
你们说,怎么做?
谢渊眼中光芒一闪:
跟着那钱先生,直接出去。
慧觉和张均一都心下了然,纷纷点头,这次在谢渊的带领下远远缀着姚庆来和钱先生。
踩着两人后面的路径,一前一后两波人行得不慢,也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姚家的大门。
看来这两家虽然合作,恐怕不算友好。
谢渊暗自想到。
不管是钱先生咄咄逼人、想占主动权,还是不在此休息、宁愿绕来绕去的离开,都说明两家虽然有隐秘合作,实际上并不是亲如一家。
本来也是,八大世家实际上竞争极多,若不是之前薛明河和魔教圣女先后逼得他们联合,恐怕还没有如今这和谐局面。
等到姚庆来送走钱先生,面色微沉的回去,钱先生一个人在长街上往前走着,似乎还在思索。
他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顿,看到月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钱先生抬头看去,发现前面有一个年轻人拦路。
年轻人眉目舒朗,身躯颀长,面相极佳,直如王孙公子一般,正是谢渊。
钱先生的脸上一怔,下意识的往他背后看了看,而后反应过来,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小谢是吧?你竟然来拦我的路。那姑娘肯定不敢来这,没有她,你一个人也敢挡我?
谢渊看着面前这个俊朗男子,不得不说世家之人的皮相都还不错。
只是如此样貌之下,不知藏着多么龌龊残忍的灵魂。
想到那一百多个刚刚逃出生天就被毒死的受害者,想到那几个看着才找回的亲人死在怀中、哭的撕心裂肺的乌河百姓,谢渊面色一沉:
姓钱的,今天你还跑得掉么?
跑?这是金陵,就凭你,我为何要跑?
钱先生呵呵笑着,眼神发亮:
要跑的是你才对!我倒要看看,上次你狐假虎威追我那么久,今天,你还能不能跑得过我!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说话行事如此霸道,小僧看得十分不惯。
忽然,旁边的巷子里走出一个白净的僧人,他的身姿映照在银白的辉光下,双手合十,一脸纯真。
钱先生看着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慧觉,面色微变,正要说话,头陡然又转向另一边。
月光下,一个剑眉星目、背负木剑的少年道士堵住他另外一边的方向,朗声道:
这个就是世家的黑手么?今天贫道就要将他擒下!
钱先生望着周围三个年轻人,面色陡然变化。
虽然感觉他们的修为都不如自己高,但是……这感觉,怎么如此危险?
谢渊慢慢拔出长剑,指着钱先生:
姓钱的,今天,你准备往哪儿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