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剑和琴
万籁俱静,房间里只余呼吸之声。
当此子夜,除了虫鸣更音,本应无其他动静。
但谢渊和司徒琴同时听到客栈的楼下传来细微的嗒嗒声,而窗外的树林的树枝似乎也无风自动,晃得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咔嚓一声,楼顶的瓦片似乎被什么压住。
夜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危险,空气里飘起了微不可查的鱼腥味。
还有杀气。
司徒琴可爱的小鼻子抽了抽,眼睛发亮。她坐在榻上,看着对面墙边的谢渊,轻轻点头。
两人默数着心跳,听着极轻极细的脚步声慢慢上楼,贴近了走廊,逐渐到了两间天字号的客房门外。
一阵微风吹过,楼下的烛火轻轻晃荡,将二楼走廊上的影子投在了窗户纸上。
谢渊和司徒琴看去,可以看见数道淡淡的模糊影子,沉默的立在门外。
呼——
楼下的烛火熄了,门外的影子也变得黯淡,再也看不清。
嘭的一声,两间房的门被猛地踢开,有武者直接冲了进来;
另外一边的窗子也同时炸开,从房檐下荡进来口衔短刀的精瘦汉子,月光从其背后照来,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之中。
谢渊眼睛陡然闪过寒光,看着左右两边同时冲进来的杀手,正要先往门口近处杀去,忽然耳朵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房间内响起不可闻之声,心中猛地抽动一下。
一道无形劲气陡然从面前的榻上飙射而出,门口冲进来的两名武者还没说话,喉咙上便冒出血,呜咽着倒地;于此同时,窗口荡进来的杀手刚刚落地,胸口便猛然炸开,一声惨叫,又从原路倒飞出去,一息过后,发出重物坠地之声。
啊——
短促的惨叫撕破了夜的寂静。
谢渊眼睛一瞪,没想到司徒琴的杀敌效率如此高,出手如此果决,都没给他留下敌人。
他尚是第一次见到司徒琴出手,除了削了一次苹果,他这才真正见识到了司徒琴的功夫。奏出天籁的琴,在她手里亦是杀人利器。
不过这当先闯入的三人显然只是开胃菜,大批船帮弟子,这时已从门口与窗户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房间瞬间变得湿润起来。
谢渊一步跨到门口,光芒黯淡的房内瞬间亮起耀眼的剑光。门口刚刚冲进来的数名船帮杀手,被这一道如同弦月般的华斩直接劈得倒飞出去,惨叫声中撞破二楼栏杆,掉到了一楼大厅里,同时气绝。
门外的杀手一愣,脚步下意识的一顿,才在身后头目的催促下,瞪着眼睛又杀进这个黑洞洞的房间。只不过杀手刚刚入内,迎面便是一点寒光,刺破了自己的喉咙,让他缓缓软倒在地。
谢渊站在门口一夫当关,无人能够闯入半步!
另外一边,天字号房是个套间,里外数扇窗户,同时有黑影借助房檐和大树想要荡进屋来。
然而司徒琴素手轻挥,道道无形劲气从手中古琴发出,快过利箭,几乎是杀手身子刚刚探入窗户,便被琴箭又射得倒飞而回,栽倒在地上。她效率之高,竟没几人能将脚放在房间内的地板上,全是半空便被拦截,无论几面窗户,都是如此。
窗外的土地上响起连绵不绝的扑通声,船帮杀手原本编好队伍要从窗户突入,然而数息之间如同配合司徒琴的演奏一般,一个接一个的从楼上无力坠下,就像被箭雨射下的鸟群,在地上如落叶层层叠叠。
客栈外的杀手都是眼神一缩,瞬间胆寒,再也不敢从那仿佛通往阎罗地狱的窗户进入,这个方向变得安静起来。
谢渊又是一刀劈翻眼前闯入的船帮高手,虽然这些都是些外练的杀手,但谢渊还是感觉此时用刀更加方便,便将百变玄兵换了换形状。
他察觉到后面的清净,抽空悄然给司徒琴竖了个大拇指,看得司徒琴小脑袋一扬。
虽然是第一次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外出闯荡,但司徒琴显然不是没见过血的,出手冷静果断,丝毫没有动摇。
自小到大,特别是父亲死后、母亲暴走的那些年,司徒琴经历的刺杀简直不计其数。
那时她尚是一个总角丫头,就常常见到护卫与杀手在眼前飙血倒下,血泊染湿她的绣鞋。
也就是后来圣女销声匿迹,八门之乱渐渐平息,近几年司徒琴身边逐渐风平浪静,她也敢在云州府周围自由行动,只偶尔不知哪来的小毛贼不知所谓。
这便是谢渊最佩服她的地方,换作任一个小姑娘,有了她的经历,要么早就歇斯底里、大杀四方,真成了魔教妖女第二;要么就阴郁非常,如履薄冰,绝不会如此开朗豪爽,总是觉得世界仍然有趣。
也许她继承了平西王的豪迈……但更是因为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司徒琴。
谢渊默默想着,一道月下狼奔般的横斩,将门口的位置清了个空。
转瞬间船帮就死了十来名好手,大部分皆是三练乃至四练,而门外更还有不少杀手包围,这实力几乎超出了普通小县城势力该有的限度。
但如果只是外练,显然对不起这个阵仗,也无法奈何他们俩任意一人。
杀手们一时踌躇不前,对谢渊和司徒琴的实力震惊非常。这两人的战力,远远超出他们的预估。
房间内泛起润意,船帮弟子身上的鱼腥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几欲呕吐。
谢渊执刀在手,立于门前,让一干杀手不敢逾越雷池;而司徒琴仍然坐在榻上,琴横腿前,身姿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两人初次配合,默契无间,一人看着一边,整楼杀手顿时噤若寒蝉。
领头的该出来了……
谢渊目光微闪,耳朵一动,听到了另外一边套房的细微动静。
他陡然后撤一步,旁边的薄墙瞬间被撞了开来,一个络腮胡巨汉显出身形,甩甩脑袋,手提短柄鱼叉,暴喝道:
都闪开!两个小杂种,竟然敢到乌河来闹事,是嫌乌河水里的鱼儿不够肥了!
孟河生环眼一瞪,指着谢渊,暴喝道:
说!白日里装神弄鬼、戏弄爷爷的是不是你这个小白脸!
谢渊此时露出本相,在孟河生眼里自然是一等一的小白脸,看起来还莫名的眼熟,只不过没来得及细想。
谢渊回头,往窗外瞥了一眼,看得孟河生煞气一闪。跟他对阵,竟然还敢分神!
他冷哼一声,提起钢叉,闪电般出手,直刺谢渊脑袋!
气血一变境的深厚血气露出端倪,这一叉几乎是电光闪过,任再滑溜的鱼儿,也休想从孟河生手中溜掉!
但鱼儿不想溜,甚至没把他放在心上。
谢渊头也不回,手中刀猛地直刺而出。
孟河生本能的有些诧异,刀不是不能刺,只是效果没那么好,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么……怎么这么快?!
他还没反应过来,长刀已经以他看不懂的速度到了胸前,途中更是瞬息之间变成了一把修长的利剑,直接破其护体血气,将其刺作对穿!
孟河生刹那感觉胸口一痛,浑身力气都从胸口流失。但他眼神发狠,露出疯狂之色,不管不顾,将手中的鱼叉再度加速,几乎是砸向谢渊!
胸口中剑,不见得就死;脑袋挨叉,看你有几条命!
然而眼看着钢叉就要刺中谢渊,孟河生仿佛突然听到了一声琴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他只是感觉手上的钢叉突然传来一道无形大力,直接被打飞出去,而后喉咙一痛,仿佛又中了谢渊一剑,封喉毙命。
可是他的剑不是在手上么……
孟河生意识模糊,眼前一黑,乌河县的地下霸主、气血一变境的高手眨眼间就陷入了永眠。
谢渊朝旁边笑了一下,其实就是司徒琴不出手,孟河生也奈何不得他的金钟罩。不过他知道,司徒琴肯定不会让他挨这一招。
一人一招便解决了敌人,他并不将长剑抽出,而是直接挑起孟河生的高大身躯,喝了一声,从窗户丢了出去。
走这边。
谢渊低声道,手指门口。司徒琴心领神会,身形一闪,就到了他的身边。
谢渊长剑朝前一挥,仿佛一股浓浓云雾中突然探出苍龙一击,门外杀手本就见帮主见面即死目瞪口呆,现下更是目眩神迷,心胆俱丧,瞬间就一片惨呼,纷纷倒飞到大厅中去。
幸存的船帮杀手惊叫连连,下意识往走廊两边退去,不敢接近这住着杀神的屋子,两股战战,心如擂鼓,已经忍不住想要开溜。
不过半晌过去,房间内再没动静传来,那两个杀神不知为何,既不出门,也不发声。
有胆大的踏着尸体和血泊挪动几步,往门里一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早就不见目标踪影。
二楼窗户下面,是一片小树林,此时亦是扑倒着许多具尸体。
孟河生庞大的身躯被直接甩下,一道身影忽然露出身形,将其接住。
那人见手中的孟河生双目圆睁,已经气绝,眉头一皱,将其放在地上,死死盯着二楼那个房间。
片刻过后,楼上一阵骚乱,随后一名船帮头目从窗户上探出头颅,有些结巴道:
大、大人,那两人不见了!
不见了?
这名中年男人眉头一皱,轻轻顿足,直接跃上了二楼,飘进了房间。
这一手云淡风轻的轻功,让不少船帮弟子目露敬畏。他们不知道这个帮主还客气非常的神秘人是什么实力、什么背景,但这一手至少帮主是做不出来的。
中年男子在房内四处一看,再看看门口一地尸体,瞬间推测出了大致过程,冷冷道:
你们就让他们这么从门口冲出去了?
那头目额头见汗:
这……大人,我们其实根本没看到他们冲出去的身影。这边弟兄倒了一片,然后房里就没人了……
周围的船帮帮众都是连连点头,男子眉头一挑,看着头目:
你就守在门口,你们帮主都死了,你怎么没死?
那头目本是副帮主,是船帮另一名气血蜕变境,闻言脸色登时一变:
我、我也不知他们实力这么强,只想着堵着不让他们出来,结果就像小的刚刚所说,我们根本没人看见他们是从哪边溜的……
难不成还是从我这边跑的么?
男子冷哼道。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小的无能,没能在这边堵住他们。
那副帮主连连道歉,看着一地尸体,心惊胆战。
还好摸都摸不到两人影子,不然今天没命的也有他一个。
副帮主现在无比后怕,无比庆幸,特别是帮主都死了,他……更加庆幸了。
男子走出房间,看着大厅里也有好几具船帮帮众的尸体,而被惊醒的店家和客人都在大厅一角瑟瑟发抖。
他们倒是早想离开这个突然变成炼狱一般的客栈,然而门外同样守着船帮弟子,不让人走。
掌柜的面色煞白,看着二楼明显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嘴唇一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位船帮的大人,小的开门做正经生意,每季给贵帮的辛苦费可从没落下呀!
掌柜的隐隐听到喧闹中不少人说孟河生已经死了,眼皮连跳,心道不知道什么大阵仗,这么倒霉,发生在自己店里!
他瞬间想到那两个公道门的年轻人,估计是来找他们的,没想到这么快……只希望他们跑出去了。
那中年人面无表情,指了指后面,问道:
住在这里面的客人是谁,你了解多少?
果然……
掌柜的心里一叹,有些紧张道:
那两个客人昨儿才投店,说是从云州南边的南山县过来。他们第一次来,小的跟他们也不熟!不认识他们!
是么?可是有人看到你和他们同桌吃饭,聊得十分投缘。
中年人淡淡道。
掌柜的面皮一紧,赶忙道:
小的见两人面生,看起来像初出茅庐的又不差钱,便想多卖几样吃食酒水给他们。那乌河大烤鱼,成本二十文,我卖他们八两八!
掌柜的迎来送往,见过的人不知多少,可是甚少见到压迫感像这名中年人一般的。
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知这人是谁,从没在船帮里或者乌河县里看到过他,可是看其气势,简直比孟河生都要强多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那他们嘴里有没有说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话?有没有……打探不该打听的?
掌柜的面色发白,嗫嚅道:
小的以为两人就是个正常的少年游侠,就想着赚他们的钱,没听到也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中年人盯着掌柜,淡淡道:
你在撒谎。
掌柜的瞬间感受到沉重的压力,面色大变,赶忙道:
他们是问过、是问过咱们县有没有什么案子,什么要锄强扶弱的……小的可什么都没敢说,只让他们赶紧离开,不要在这捣乱!
他隐隐猜到,眼前这人就是乌河深水的源头之一,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不敢乱提。
与此同时,他心中想着,看来那两人竟然逃掉了,在眼前这个一看就高深莫测的男子手里逃掉!
也许石老弟两人,真有几分实力?
掌柜的心中起了几分希冀,说话更加小心翼翼。
他尚想着自己说的也是实话,两边都不得罪,谁也不为难,却听中年人幽幽的说:
真是个热心肠的掌柜,那两人,莫不是为咱们乌河县的走失案来的?
掌柜的一听这话,忽然心慢慢沉了下去,面色变得比墙都白,颤抖着说:
什么、什么走失案,小的不清楚。
中年人看着他,不再说话,挥挥手,船帮弟子们沉默着将尸体都搬了出去,在店外站好,静静注视着客栈。
掌柜的看着中年人从柜台后拿起油灯,慢慢往外走去,身子都颤抖起来。
他嗫嚅着说:
大人,如果没事,小的就先走了?
中年人站在门口,回过头笑道:
这是你的店,你还想走哪去?
掌柜面如死灰,见船帮弟子默默的往店外倒着什么东西。店外的天际隐隐泛白,而现在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夜。
他咬着嘴唇,抖得都快站不稳,但还是强行挤出一句来:
大人,不然让、让我的客人们走吧,他们都是正经旅人,偶然路过,没什么复杂来路,也不知、不知县里的事情。
中年人扶着一块门板,笑了笑:
你是在乌河做生意的,怎么这么天真?正因为他们没背景,那合该一起留在这。
中年人说完这句,亲手将门板合上,封上了客栈通往外界最后的路。
客栈里的行商旅人早被一地尸体吓傻,看到这一幕有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缠着掌柜的问:
掌柜的,他们什么意思?是要查什么吗?
这是本地帮派?我们懂规矩,要钱是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掌柜的嘴皮颤抖,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勉力带着方寸大乱的客人往里屋走去:
那里、那里有个地窖,可以躲几个人……
忽然,窗外冒出火光,客人们顿时慌乱起来,无头苍蝇般的到处乱撞。
大批客人往门口冲去,然而门口被抵得死死的,他们根本撼动不了那门板分毫;
有人试图翻过窗子,然而客栈外墙一圈都燃起了大火,还有浓浓火油气味。
就算有人想要冒火跳窗,船帮帮众就提着兵器守在外面,见人冒头,就拿起长叉棍棒,将人捅了回去。
中年人站在客栈外,看着客栈燃起熊熊大火,确认无人逃出,眼睛倒映着火光。
他冷冷吩咐着周围的船帮帮众:
添油可以慢点,慢慢烧。
船帮帮众不知这神秘大人物是什么心思,只道他心理扭曲,但见副帮主都乖乖听话,他们也无二话。
周围有居民被火势惊起,提着桶过来一边大喊走水一边欲要救火,却在层层叠叠的船帮弟子面前放慢了脚步。
此处自有我船帮弟子救火,其他人赶紧散开!
船帮帮众将闲人纷纷推开,众人遥遥往客栈门口一望,打了个寒战,不敢说话,纷纷回头。
中年人看着燃起大火的客栈,注意力却始终在周围游弋。
突然,他心神一动,看着从旁边楼上高高跃下的身影,微微一笑,尽是得意。
想管闲事的年轻人啊,永远是如此天真热血,以为谁都孟河生那般没有根底的小地方散修么?
中年男子望着飞速接近的身影,从袖中甩出软剑,眼神一闪。
居高临下?先断你双脚,看你如何逃跑!
他陡然递出一剑,斜斜向上,寂静无声。
然而面前的火势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仿佛这一剑能切开整个夜空。
眼看软剑抖直,即将削向面前身影的足底,然而那双腿竟奇妙的一缩,忽然空中一个停顿,随后猛然伸出,骤然加速,错过软剑直接踏向他的胸口!
这……怎么这样躲开的?!
中年人眼睛大睁,看着越来越大的鞋底,甚至看清了那上面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