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阳球又岂是怕事之人。
当年九江郡盗贼四起,前后几任太守死在任上,多少人畏之如虎。
而他阳球,临危受命,单骑赴九江,旬月破贼,更将官署内一应作奸犯科者捕杀。
他阳球那时候都不怕,现在会怕?
但阳球知道杨彪这是没安好心,他明知自己性格,临走时还说这句,不过就是激他,让自己这个河北派挺身倒宦。
到时候宦官一派反戈一击时,也只会打在他们河北派头上,他们这些经学世家倒可以坐观成败。
但又如何,我阳球就是这样刚硬的人,本为国家事,何惜赴此身。
这是昨夜的想法,但在阳球去北宫的路上,他又有了其他想法。
他担心,自己贸然弹劾王甫,会不会破坏老师的计划。
他的老师就是现在的司徒刘郃。
刘郃上个月召集他们几个骨干,有他,有少府陈球,还有尚书刘纳。
计划是,等阳球当上司隶校尉,就按罪诛杀宦官曹节、张让。
现在,突然把刀对准王甫,会不会让曹节、张让有了防备。
所以,他纠结了一路,一会摸左袖子,一会摸右袖子。
他左衣袋的奏疏,是弹劾王甫罪状的;右衣袋的奏疏,是他原先写的谢恩表。
到底上哪个呢?
罢了,稳当一点吧。
打定主意,阳球就不再多想,闭目养神了。
没一会,一直跟在身边的随扈,掀开彤幨,探进来,小声和阳球说道:
主公,对面那个是段太尉的步辇。
阳球闻言,赶紧朝前方看去。
正是那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
此人运气不好,刚接替乔玄做太尉还没两月,就遇到了日食,这会估计是去北宫向国家自劾。
这也是官场老传统了,凡有灾异,必是三公自劾去位。
遇上个地震,风灾,日食的,三公就要自己上表,言德行威望不够,不能佐帝王协理阴阳,以至上天示警。
阳球瞧不上这人,一老革耳,贪恋权位,卖身阉党。
所以,就示意随行加快,免得看这人心烦。
但阳球想超,人段太尉还不让呢。
这段太尉少好游猎,及壮又弓马军旅,这一卸职,身体就迅速肥大起来,已经起不了马了,便是寻常朱车都载不动他。
后来国家专门赐了他一台步辇,使二十人担之,方能成行。
段太尉的担夫、随扈、门客将道路拥满,阳球的队伍怎么也绕不过去。
有性急的随扈推攘着,反被段太尉的羌胡义从揍了一顿,哭爹喊娘。
阳球队伍里的其他随扈看到这场景,哪还忍得了,一拥而上,就要对这些蛮子一顿棍棒。
但他们揍役夫时如狼似虎,但遇到段太尉手下这些羌胡蛮子,那只有挨打的份。
一时,阳球的随扈趴倒一片,哀嚎不断。
阳球看着这幕,脸色铁青。
但对面还没完,冲过来就将阳球的旄节华盖砸烂,然后操着胡语,在那谩骂。
只要有敢还嘴的,就被他们拉出来揍得头破血流。
一个段太尉门客,隔着众人,传来一话:
我家太尉说,他在,别说卧虎,就是真虎在,也要成死虎。
这些羌胡义从显然听得懂汉话,听了自家主公这话,各个嚎叫。
一时间,这京都上东门大街,遍是羌声。
揍完这京中卧虎,众人又抬着步辇,一路趾高气昂的进了东明门。
东明司马验过段太尉的符节,就放段太尉的步辇进去了。
而他的随扈、义从、宾客尽皆留在宫门外,也视着阳球的队伍。
阳球何曾受过此辱。
少时,曾有官吏凌辱他母亲,他便带着数十个少年,把这恶吏满门杀了。
所以,按他的秉性,定是要将这帮腥羶扫尽,殄灭无遗的。
但他只默默抽出右边衣袋的奏疏,丢在了车上,就下车入宫了。
北门宫阙楼宇,台阁绵延,水榭相通。
阳球走在甬道里,遥望郭北帝王墓,近看秦汉宫门阙,一片肃穆。
这郭北帝王墓,是北邙山,自古帝王,生在京都,死在邙山,有所始,必有终。
这一切都是汉家威仪。
就如萧何说的:帝王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
这条甬道,阳球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但每次都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今天他突然就抬头看到,甬道上立着数人,其中一个总角儿童,一个道士打扮,仙风道骨,后面都是小黄门陪护着。
阳球立马醒悟,这是皇子,刘辩,赶紧对着他那边作揖。
但这小孩轻佻,拎着个弹弓就要打阳球,幸好被边上人拦着了,之后就好一番吵闹。
阳球不敢多留,忙跟着小黄门一路到了宜明殿。
国家正在这里接见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