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棕的瞳孔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那一刻我看到很多很多红色的爱心,从胸口里涌出来,我还听见一阵很清晰的心跳声。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爱,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那些东西离我太遥远了,那么陌生。
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它就那样很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眶泛红的人类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一刻我在看你,我只是在看你。
他只是在看着那个对世界毁灭无动于衷,唯独注视着自己的神明。
在无法自抑的怦然心动之前,被无数复杂情绪冲刷洗礼的他,不假思索地告诉对方:不用再掩饰真实的自己。
我不希望你觉得辛苦,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变成另一种样子,所以我才那样说,我没有要远离你,我……
喃喃自语的人类忽然说不下去了,话音滞涩地在空气中颤抖,直到整个人都被纳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修长有力的指节轻柔地揽过单薄的后背,他突然被人拥住了。
发顶传来几不可闻的低语:郁白,你哭了。
悬空的泪水有了落点,湿漉漉地在男人肩头洇开。
于是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彻底冲垮了过去岁月里被沉疴筑起的礁石。
醉酒后失去理智的人呜咽着说:……对不起。
郁白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样哭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非要缠着正在切菜的爸爸说话,结果被不慎切到手指后流的血吓得满脸是泪,扑进爸爸怀里哇哇大哭。
后来他再也没有这样哭过。
他仿佛彻底遗忘了哭泣的滋味,平静安然地度过了十多年。
直到他在另一个时空的夏夜天台上,看见像星星一样灿烂的金色鱼儿在夜空中游动的时候。
直到他在另一个时空的夏日庭院里,发现有人正在为了完成他的心愿而付出代价的时候。
那两次他只敢埋着头,或是别开脸,悄悄赶走不请自来的眼泪。
直到现在,被那个总在默默替他实现心愿的神明,无声地拥进了怀里。
泪水一下子有了声音。
他再一次哭着说:对不起。
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真正的你,我真的那么以为。可是在发现郑知宇消失的那一刻,我突然变得不确定了。我没有害怕你,但我在害怕别人因为我而死去。
所以……所以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真实的你,还是喜欢那个唯独对我很特别、唯独不会伤害我的你……如果是后者,那就不是爱。
我明明都怀着接受的心情,对你说了很自以为是的话,可到头来又在动摇和怀疑。
白皙纤细的指尖紧紧攀着男人的后背,像在寻求一个不会动摇的支点,呜咽的声音几乎被泪水湮没。
愈发无措的低语中,郁白抬起脸,怔怔地问祂:为什么你要喜欢一个人类?
跟你比起来,这是一个太弱小的种族,人类喜欢撒谎,喜欢空想,常常被感情牵绊,用尽手段,又总是瞻前顾后,出尔反尔,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强大、坦诚、始终不变……
人类明明那么没用,却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可往往都得不到,有时候是无能为力,有时候是懦弱,又或者全都有。
电闪雷鸣的夜空下,站在底楼单元口挣扎着想要折返的年轻男人,在同伴激烈的劝告声中,终究还是颓然地停下了脚步。
我们总是见不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所以我们变得虚伪,变得卑劣,每时每刻都在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感受……
只有一个人生活痕迹的屋子里,往日一贯淡定无畏的青年哭得泣不成声,有许多往事在脑海里显现又流走,便只剩一声又一声的道歉。
谢无昉,对不起……他惶然地捧出一颗透明的心,其实我身上根本没什么值得被喜欢的东西,我只是个很没用的人类。
如果不是因为要顾忌他的感受,谢无昉根本不用费力地隐藏天性,祂分明可以更自由,更随心所欲。
我害怕成为别人心里最重要的人,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种感情,我好像没有那种爱一个人的能力,这会很不公平,我——
混合着泪水的絮语被另一道更清晰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凝视着他的男人轻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被当作唯一。
眼尾湿红的人蓦地怔住:你怎么会……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对人提起这件事。
谢无昉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明白那种感受。
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我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我已经变得和人类一样了。
眼泪顺着无声面颊滑落,郁白渐渐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低沉声音仍在耳畔响着,迟来地回答了他最初的疑问。
我今晚来找你,是因为喝过酒的你,会变得比平时诚实。
就像在异时空的飘雪夏夜,目光清澈懵懂的醉鬼开心地拥抱了让雪落下的神明,还难得主动提出了略显逾距的要求。
——你讨厌他们的时候,我会有点不高兴。反过来,要是他们讨厌你,我也会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