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中旬,陈县附近陆续聚集了上万刑徒与民夫。
负责土木建设的郡司空跑前跑后,亲自监管这一次的工程营造。
吴广他们本次服役的任务是修一条驰道,供二世皇帝的御驾通过。
驰道是秦始皇时期修建的大工程,其东穷燕齐,南穿吴楚,贯通秦帝国的各处要略之地,是帝国重要的陆路交通网络。
不过秦始皇对驰道的规划并未涉及到陈郡,当时修筑的秦楚大道是从武关出来后,经南阳郡南下连通南郡,刚好绕开了南阳郡东边的陈郡。
现在天下震荡,楚地躁动,二世皇帝要横穿陈郡,向这里的楚人展示皇帝威严。
为了迎接这位天下至尊,陈郡守白喜立刻大征徭役,扩修道路,供二世皇帝的车驾通行。
说是驰道,其实是低配版的,要不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哪能修得好。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样挺好,工程量小的多。
据吴广所知,秦廷制定的驰道标准非常高。
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远远超过普通的道路建设。
这么短的时间,陈郡不可能修好一条标准驰道,故而郡中计划就是整修原本的道路,在原道路的基础上夯筑加宽,两侧种植树木,给二世皇帝一个好印象。
春阳高悬,吴广等来自阳夏县的役夫正在一条道路上挥汗如雨。
使劲夯,用力!再用力!
郡司空派来巡视的一个圆脸小吏站在路侧,对着吴广等人嘶吼连连。
他指向正举着夯杵砸地的阿牛:你这竖子长得如此干瘦,能有什么力气,路若夯的不实,陷了皇帝轮毂,通通都是死罪。快滚去外边植树,这夯筑的事情让大个子来。
阿牛本就力气不济,举着沉重的杵夯了半天,已是手脚酸软,头晕眼花,此刻被这小吏用蹩脚方言说了半天,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一时有些发懵。
小吏见眼前黔首被自己一顿呵斥后,居然没有反应的就站在那里,顿时暴怒,举起手里的鞭子就抽了过去。
阿牛惨叫着摔在地上,肩上绽出条血痕,旁边和阿牛一起夯筑的人都吓得愣住了。
吴广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变,他先低声止住欲要发怒的毋死,然后跑过去护在阿牛身前,对那圆脸小吏道:上吏!还请上吏宽饶!这竖子脑袋有些不灵活,不知上吏意思,请上吏恕罪。
说着,吴广又对王瓜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拉着阿牛给那秦吏叩首求饶。
见到这一幕,圆脸小吏这才哼骂道:我出关前,乡人皆言荆蛮愚笨,如今一看果不其然,怪不得被我秦军征服。一群蠢蛮之徒,我也懒得与你们多言,速速干活,若是出了差错,我定抽死你们。
圆脸小吏负责巡视道路,任务繁重,也不想多耽误,再度叱骂几句后,便转身离去,前往下一条路段。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看着那小吏离去的背影,众人满脸仇恨。
他们是前来服徭役的黔首,并非刑徒和隶臣。
这不同的身份,在法律上规定的待遇是不一样的,纵使有所轻慢,一般也不会被鞭笞抽打。
是秦人。
听口音语气,还是从关中来得,怪不得乡里传言秦人嚣张跋扈。
我父就是秦人杀的。
在众人低语中,阿牛痛的呲牙咧嘴。
他恨骂道:狗秦人,我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就抽我一鞭,真是条恶狗。
闭嘴,不准再胡言乱语,还不速速归位干活!
负责监工的阳夏县小吏匆匆赶来,对着众人一顿乱骂,将他们驱散。
众人不敢多言,只是转过去的脸上都有恨意闪过。
吴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轻叹了一声。
在阳夏县太康乡时,因为乡里的秦吏都是本土楚人,他对秦楚之别还感受不深。
现在到了陈县,吴广亲眼看到来自关中的秦人后,才发现这里面很有问题。
大多数人谈秦末之乱,六国遗民反秦时,将视角多集中在秦法、徭戍、赋税、风俗思想等冲突上,讲天下苦秦久矣,也多落在这几个方面。
实际上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秦人和六国之民并非平等的地位。
秦统一天下后,天下之民均被称作黔首,可这并不意味着天下的编户齐民都是平等的。
在秦官方称呼中,专门用新黔首来称呼新征服的六国之人。
同时六国之民的户籍上会有一栏注明原本的所属之国。
比如吴广的户籍就很清楚的写了一个荆字。
地域身份的突显,代表的是身份的高低和政治上的可靠程度。
秦人作为征服者,他们对六国之民是天然带有优越感的。
被派往关东的秦人在面对当地土著时,心中的优越感常会使他们去欺压这些下等人。
六国之民作为被征服者,作为亡国奴,面对高高在上的秦人自然会产生难以消除的屈辱感。
如果再遇到秦人欺侮,这种屈辱感就会转化为反秦的情绪。gǎйqíиG五.cōm
刚才秦人小吏叱骂鞭打阿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从始至终,这个秦人小吏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看他们这些楚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奴隶一般。
征服者对待亡国奴,态度如何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