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乔都睡了,她还在喋喋不休,英国和原礼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原礼的夜半十二点,英国刚过下午,黄昏还未来临。
她们谈论起学校的某某,某某某,又或是某某和某某某,二十岁的年纪,各有不同,都很年轻。
那你呢。向苒问。
她想要知道,江语乔的夏天呢。
我啊。江语乔笑笑,复读啊,考试啊,早自习晚自习,然后就开学了。高三生的生活,很枯燥的。
那,为什么要回来呢。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偶尔有一两盏灯划过,像是拖着长尾巴的流星,又像是世界末日那年,她们并肩站在心理咨询室窗前,看见地平线上有烟花闪烁。
因为......因为不想当医生了。江语乔呼吸绵长,这句话说出口,像是松了口气。
小细胞肺癌是绝症,治不好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肯和江语乔说这句话,到后来,所有人都在和江语乔说这句话。
但是治不好也要治,奶奶躺在病床上时,江语乔想的最多的,就是希望世上有神仙,她可以求神拜佛,只希望他们能救奶奶一命,可是没有神仙搭理她。于是她又想,要是世上真有妖怪也行,可以吃她的肉,吸她的血,让奶奶平分她的生命。
然而妖怪,也是人类杜撰的。
江语乔无路可走,只能寻医问药,看病就诊,挂六百块的专家号,八百块的国际号,祈祷专家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神通广大,妙手回春,拍拍自己的肩,告诉自己:放心吧,肯定能治好。
可专家看了看,只是摇头,让他们回家。
她求到神仙脚下,神仙却不收。
江语乔近乎崩溃,那些年,她在医院里崩溃了无数次:为什么不收?
专家说:没有治疗意义了。
江语乔把新拍的片子和病历本堆到他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都没用,无论她说什么,专家的回应都只有一句:没有治疗意义了。
一周后,周文红去世了。
而后没过几天,江语乔忽然在学校见到了那位专家,那专家是一门选修课的任课老师,看见江语乔,他居然还记得,开口问她:你奶奶怎么样了?
江语乔摇摇欲坠的情绪轰然倒塌,她质问道:你们不是说不放弃每一位病人的吗?我们入学时宣誓了的,不会放弃每一位病人的......
那一刻,神性光辉退去,江语乔突然发现,一切可以相信的,甚至盲从的权威、向导、人生指路灯,也不过都是寻常的大人。
他们并非无所不能,他们只是大人。
江语乔再也不会乞求神仙了,她不信神仙,不信妖怪,她什么也不信,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