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进京又点燃一颗烟,回忆说:
最主要的是,我进城了,不怕你笑话,每次我从书上看到描写城市文章都臆想好几遍,我羡慕城里人衣着光鲜的生活,我给自己的远景规划目标是三十岁进城,在我十二岁那年,提前实现了。
因为书记照顾,我被安排在比较干净步行街。扫街是两班倒,一班是5点到12点,一班是12点到7点,分地段分时段承包。我被分到12点到7点那档,扫一段三百来米的步行街。因为有勤工俭学的帽子顶着,我可以在5点放学后来,路上再用掉1小时,实际只要‘工作’1小时每月就能拿到450元。这被我斥为‘巨资’,因为那时候我家年收入都到不了这个数。
当然如果光凭我自己,我包片那段步行街肯定就变成垃圾场了,那段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她主力,我协助。清扫保洁中心的主任带我去见她时,我能看见她脸上的吃惊和不忍,主任走后她问我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干活,我如实相告。她对我说她一个人就行,她告诫我要看书,要考大学,不然就得扫一辈子地。于是每天早晨,我一只眼看书一只眼看她。我这450元拿的太容易,有不劳而获的感觉,一般来说,只有到了节假日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才会添把手。
我不明白,我们让他们的居住环境一尘不染,他们为什么不感恩戴德反而躲瘟疫似的躲着我们。我是说那些城里人,我能看出他们对我们的不屑一顾是发自内心的。
后来我知道了,我们这个阶层叫底层,底层就是用来被别人欺负的,城市所有的脏活累活都被底层承包了,白领们认为城市的污点是我们,而不是生活垃圾。他们肆无忌惮的往我们刚清扫过的街道扔烟头扔纸巾扔纸杯扔吸管扔他们吃剩的东西可以旁若无人的贴小广告吐痰擤鼻涕还有偷偷摸摸大便的。我说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他们驳斥我说一个易拉罐一毛五,他们是在曲线给我创收。
我还想讲道理,带我的那大妈却赶来如获至宝的拾起白领们丢下的易拉罐瓶和废纸,边拣还边和我说‘你也拣些。’她还告诉我废纸和旧瓶子的价格。那些扔垃圾的人笑,高高在上的太阳照的他们牙齿闪光,刺我眼。
他们走后,我对大妈说我想上去揍他们,大妈告诉我清洁工不允许与行人发生冲突,辱骂乱扔垃圾的人都在禁止行为之列,更何况主动挑起争端武斗了。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什么叫垫底阶层。
垫底阶层就是任劳任怨,埋头苦干,不能对任何人有所不满。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娘。也是从那时起,我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
光发誓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实际问题是,我还得去扫大街,因为没有那450元的月薪,我连上学都成问题,书记不可能资助我一辈子。
我一边狠读一边想赚钱的招,我发现赚钱的招都被他们想绝了,由于物价上涨,经济拮据的我没能力投资任何项目,只能寄希望于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十一年后,我如愿以偿的从大学毕业,社会却进入‘本科不如狗,博士遍地走’的全民博士后阶段。我悲哀的发现清洁工都有硕士证书了。还好我的敬业精神打动了我们领导,所以我仍能在一群高学历清洁工中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