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高高在上的作态让墨幽眼底隐含怒意,他将后槽牙死咬了许久才把怨恨按捺下去,麻木开口:到了,您在这里养伤就好,我去为您寻药。
他们抵达的行宫是寒渊城主为墨幽在城内新建的,此刻侍奉在殿中的是一众黑蛇部的黑衣护卫,都是墨幽的心腹,眼下见他身负重伤,忙传人来医治。
墨幽面无表情地说:不必,让他们先去看看殿内的那位前辈吧。
道劫这一路上都呕了许多血,墨幽的神魂极强,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威压减弱了许多,大概是真的伤势不轻吧?
墨幽眼珠微微一动,看着最前面的那个护卫,隐匿地朝着他招招手。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传寒渊城主,还有城中其他的渡劫高手,全部叫过来,为这位前辈……疗伤。
最后那两字出口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洇出些潮红色,总算有了点神采。
然而那护卫刚领命起身,还未走出门,一道金色光芒骤然自殿内深处射来,护卫睁大了眼,尚不知晓发生何事,身体就倏然爆开化作一团血雾。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墨幽的心却跟着冷下去。
他抬头,目光晦朔难辨地凝向殿内,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的屈辱涌上来,让他愤怒懊恨至极,却无法反抗。
道劫此时还维持着方才懒散粗鲁的坐姿,手搭在柔软的兽皮上,食指动了动,殿外的墨幽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狼狈不堪地拖曳到他身边。
分明是你求着要本座来,现在来了,倒又想杀本座?道劫的手指绕了一个圈,墨幽的神魂便从身躯内被拽出,疼得嘶吼不止。
你们这些下界贱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跟上界有多大的差距。道劫轻蔑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天顶:在上界没有所谓凡人,人人皆可修炼;你们所谓百岁结婴的天才,放到上界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之辈,至于你们这些贱民穷其一生所追逐的飞升境界,在上界多如狗,遍地走。
飞升不过是修道的起点,在这之上为仙境,再上,还有道境。
道劫的食指点了点,墨幽的神魂便一丝一丝被抽离,又挣扎着想要聚集回去,而他玩腻了,便放了手,嗤笑:你们这些未见过真正天穹的井底蛙,真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吧?
墨幽的魂已经快要溃散,道劫的这话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有远见野心之人,从父辈起,他们只想着将黑蛇部变成魔界的最强部落,再有野心一些的,也不过是想着入侵四洲掠夺资源,成为修真界的霸主,连一统整界的野心都不敢起。
墨幽不同,他想要的是以整界资源助自己飞升,成就真正的长生自在大道,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代价,甚至不惜以整个魔界万部做嫁衣。
然而此刻道劫却说,飞升原来只是一件极寻常的事?他所努力奋斗的重点,竟只是别人修道的起点?
他神魂恍惚一下,竟被谢觅安趁机抢夺了身躯的控制权。
谢觅安刚醒来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道劫,他只愣了片刻,旋即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叩首恳谢道:多谢仙尊将小人带回魔界。
道劫一眼辨出这是另一个人了,他并不在意这两人的纠葛,但是换一个乖巧些的伺候自己当然更舒服,况且这个好像还知道更多事。
他冲着谢觅安招招手:你说这个废界中,还有人领悟了天地法则,是什么清流剑宗的温……
温云。谢觅安轻声提醒这个名字,而后神情极其乖顺地跪在道劫面前,又补上一句:这界虽是废界,但是近些年却出了不少天资恒卓之辈,仙尊您既然要在此地歇息一阵,倒不妨由小的为您将那些人都绑来,挨个验证是否有人领悟天地法则呢?
这样的态度明显取悦了道劫,他哈哈大笑,随口夸道:你倒是比我小时候养的那条狗还要聪明。
谢觅安隐在袖口中的手指颤了颤,一股屈辱跟隐痛开始在胸口疯狂蔓延,然而殿中地面的冰凉让这股热气迅速消失。
他脸上的讨好笑容却未淡,而是无比诚挚地继续说:跟着仙尊能见识到真正辽阔的天地,我愿常随您左右侍奉。
傍晚,雪落得又大了些。
寒渊城中听闻墨幽归来,忙带了一众亲信奔往宫殿,却发现魔主这次又换了副身躯,只是身上那股阴寒的气息不减,这才认出来。
他们先前已知晓墨幽的夺舍能力,所以这次不敢多言,只是畏惧地对着这个玄衣清秀少年拜倒在地。
谢觅安冷冷地看着这群魔修,声音平和地开口:将万部集结,准备攻入四洲。
这句话极简单,甚至无需去思考其中含义,只是寒渊城主听到这命令后却是一怔,犹豫道:魔主大人,先前已有许多部族被调入外海前去四洲了,他们尚且未归……
谢觅安的神情依然温和,脸上甚至还有些笑容。
他当然知道魔族有许多部族被调入外海了,只是他们并不是前往四洲,而是被墨幽给吞噬了神魂,葬身于外海海底。
就跟谢家的两百七十四口人一样,一条命也没留。
寒渊城主一边觉得今天的魔主似乎比往日好处些,一边大着胆子继续道:而且眼下魔界又入凛冬难熬,物资仅能维持温饱,若要渡海远征恐怕难以为继。
谢觅安打断他的话:无妨,我们现在有仙人相助。
他对着殿内恭敬行礼,又对着瞠目结舌的寒渊城主等人道:仙人降世助我魔界一统,你们何惧之有?难道你们想辜负先辈的期望吗?
殿内的道劫似乎听到了这话,哈哈大笑,寒渊城主等人听到里面的声音,瞬间被其中的威压震慑得心神欲裂,又是惊惧又是狂喜。
这修为!莫非真是仙人?
莫非魔界真要复兴了?
打吧,打吧,最好魔界跟四洲的人都死绝才妙。
谢家人都死尽了,你们凭什么还能活着?
谢觅安看着众人对着殿内疯狂叩首跪拜的可笑场面,微微偏过头,望向殿外的天空。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往下飘了,扬扬簌簌,被风卷着落到谢觅安乌黑的发上。
少年紧了紧身上的兽皮,苍白的脸被柔软的皮毛半包着,漆黑如墨的眉目秀丽至极,竟和他原身颇为相似,仿佛又回到西洲谢家,成了当初那个清雅无双的谢家小公子。
谢觅安想,其实自己现在和墨幽何其相似,难怪会纠缠在一起。
他们都一样,都只在意自己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