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后, 响起了如潮水般汹涌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顷刻间淹没了之前的那一个声音。
虽将他的愧疚一起冲走,然而那声音实在太洪亮, 他几次喊停都无法让他们停下,甚至后退一步, 就更加响亮,逼着他往前走。
他越发恐惧, 直接呆在原地,几经崩溃犹如一只木偶。
忽然手上一热,一只手握上他冰凉的手指,他低头,见到的是一双猫儿般圆润的眼睛,清澈透亮,微微一弯,笑道:哥,别怕,我陪你走。
这声音清脆极了,也温暖极了,一瞬间那潮水般的吾皇万岁都消退,他牢牢地牵着弟弟的手,一步一步往那龙椅走去……
燕帝睁开眼睛,天色还暗,此刻叫起的太监还没来,这才恍然发现是他的梦。
他抬起手捂住脸,摸到了一把湿润。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心里头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来人。他唤了一声。
殿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张伴伴掀起了床帐,恭敬道:皇上?
早朝之后,宣怡亲王,陪朕一同用午膳。
*
李璃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烩珍银鱼羹,听燕帝说了袁梅青求见的事。
他没有提到袁妃,更没说自己的失态,只是说了这位吏部尚书被左相舍弃,如今想要求饶一命的猜测。
李璃拿起边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看着有些苦恼的燕帝,笑道:那皇兄的意思是听一听?
燕帝思忖道:袁梅青跟随左相多年,若是手上有他的把柄,阿璃,于我们来说便是个扳倒他的机会……
他们兄弟俩隐忍着,小心着,一步步谨慎行事,最终不就是为了对付左相吗?如果有对方的心腹倒戈,不管目的是什么,燕帝都很有意动。
可左相是知道的。李璃道。
燕帝一愣:什么?
皇兄,这两位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个要命的时候忽然分道扬镳,你不觉得有些刻意吗?李璃虽然不在朝堂,可是这俩不合的消息却非常清楚,他嗤之以鼻,岿然不动。
燕帝迟疑地点头。
对方可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左相或许帮不了袁梅青脱罪,却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向我们这边却什么都不动,说不定其中正是他的阴谋呢?
李璃说着看向燕帝,展颜一笑,比如,挑拨一下咱们兄弟间的信任,这可比什么都要命呢。
燕帝被李璃清澈的目光看得心中怦怦跳,有些不敢直视,只能闪烁地避开视线说:你说的极有道理。
皇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要镇定。或许袁梅青在熊岭前车之鉴下,发现自身难保,又怀疑左相靠不住,于是私下里以此来向皇兄投诚,也有可能。虽然我看着不像,毕竟谁想暗中背叛会明着跟旧主不合呀?
燕帝下意识地点头,李璃于是继续说:不管如何,滔天之罪下,没理由放过袁梅青,不然怎么向云州百姓交代,向天下交代?至于左相,失去了两条臂膀下,在朝中势力定然不如从前,失了爪牙的老虎,扳倒他,也是容易的事。
任何事情在李璃面前总是轻描淡写,燕帝看弟弟自信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感慨道:还是你明白。
旁观者清嘛,军师出主意简单,主帅拿定主意却难,皇兄患得患失了。
你可不只是军师……有阿璃在,朕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燕帝道。
李璃睁大眼睛:那还不够好呀?帝王者,哪有自己亲历亲为的,不是坐在龙椅上挥一挥衣袖,让忠君之士冲上去灭了奸臣贼子吗?听着就挺爽。
燕帝被李璃这一描述给整笑了,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
李璃白了他一眼:昨晚没睡好吧,乱七八糟想太多,那么大黑眼圈挂着呢,今日这厨子今日做的银鱼羹味儿不错,你多喝点。
燕帝想也不想地说:你喜欢,那就让他去王府给你做。
那不要了,母后前些天还念叨我不能老是占皇兄便宜,没了君臣之分。李璃说着瘪了瘪嘴,不高兴道,她也不想想人家最近殚精竭虑,有多辛苦,皇兄心疼一些也不行,真过分!
燕帝听此哭笑不得,不禁嗔道:母后也真是,你我兄弟,一母同胞,情意非比寻常,何必弄得如此生分。
正说着,张伴伴进来禀报:皇上,临安长公主来了。
这午膳吃得也差不多,临安长公主一来,燕帝就让人撤了席,上茶,问李璃:上次你说替沐阳那丫头好好看一看刘启文,怎么样,如何了?
李璃端着茶,淡淡道:这怕是有点复杂,若是我的想法,便是再看看。
不只燕帝皱眉,就是临安长公主听了也着急,问:为何?郎才女貌,的确般配,难道刘启文家中已有妻室?
刘启文长相俊美,青年才俊,临安长公主看了又看,心里其实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
李璃摇了摇头:这应该不算吧。
那你反对什么?燕帝奇怪道。
李璃嘀咕了一声,事情没弄清楚,他反而不好说,于是看着他们问: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沐阳那丫头也就十六,再留两年慢慢相看也行啊?
十六已经不小了。临安长公主嗔了他一眼,女孩儿花信耽搁不起,又不像你一样能够胡来。
这说的是李璃跟樊之远之间那可歌可泣的爱情。
虽然这整个京城谁都知道他俩一对,可真正看好他们能够走到最后的其实没几个。
李璃荒唐归荒唐,不过这个时代的男人,又是亲王之尊,若是将来想要娶妻生子,什么年纪也有大把姑娘嫁。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冲着亲王妃的身份能挤破人脑袋。
李璃:我没胡来,可认真了,至死不渝,夫唱夫随的那种。他看着燕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