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国公府众人尤其是老国公的娇惯下,沈秦箫终于成了脱离牢笼的喜鹊,用实际行动生动体会了一把——
什么叫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等沈秦箫长到八岁,庄主大人回京再看,直气得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恨不能将三年前那个天真的自己打死。
可木已成舟,悔时已晚。沈寒潭只能乞求看起来好似唯一没长歪的侄子沈秦筝,看看能不能将他二哥那刚正不阿的家风带过来,震一震自家这飞天的蜈蚣。
自此,沈秦箫这把躁动的熊孩子之火终于得了最后一根木柴,沈秦筝这只候鸟,也寻回了南方的自在天。
那时候多好。
上树玩鹦哥,下池转老龟,动时走荒马,静来拨乱琴。
沈秦筝倒也没忘记他三叔的嘱托,于是每当二人终于放过府里下人们,表示自己终于玩累了,便在沈寒溪的书桌上练字修心。
他伏案疾笔诗词赋论与经伦绝艺,沈秦箫就在一旁照着他二哥给他专门写的《诗三百》字帖,照猫画虎舔墨笔。
他虽占了一个狐假虎威的名头,可到底给自己那灰暗的少年时光添了些牵绊,不至于在这国公府一脚踏空,四顾无人。
直到他十五岁,沈秦箫回陈州。
少年时光自此戛然而止,空留余味。
给。一只酒壶横陈在眼前,打断了他那不合时宜却总是无时无刻不蹦出来的思绪。
沈秦筝望过去,只见沈秦箫将他自己的酒袋子递了过来:你不是渴了?
我,咳,有……
沈秦箫连忙给自己找补:有就算……
话还没说完,酒囊已被抢过:有心了。说完便仰头喂了一大口。
也是奇怪。本来他并不干渴,舔舔唇也只是习惯使然。可这一口酒喝下去,喉咙烧起了一丛烈火,直通向肺腑,隐隐有燎原之势。
他只觉得自己咽下了灼人的火焰,登时便干渴焦躁起来。
唇触及处是酒囊的囊口,那里只有少数液体残留,沈秦筝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囊口,感觉有些缓解那份莫名其妙的焦躁,又纵容自己得寸进尺了点,将囊口整个包在了口中,将这酒又饮了些许。
明知饮鸩止渴而为之。
他不知道,沈秦箫眼色顿时变了。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清晰的喉结,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待沈秦筝重新将木塞子塞好递回给沈秦箫时,他已经回过头去。沈秦筝看了看沈秦箫的侧脸,欲盖弥彰道:天有点热了。
沈秦箫躲闪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是。酒也有些烈。
……
又是一片沉默。
沈秦筝只觉得一旁的柳絮飞进了脖颈,然后又从脖颈处溜进了胸口,变化成了一把小钩子,趁他不注意的当口就闯出来挠他一下。
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同于以往,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片刻后,沈秦筝开口道:南方不比京城,你久住京城,想来此刻京城河柳已经谢了?
沈秦箫:是,江南七月风光不减,堪比京郊西山孟春。
沈秦筝笑道:前几年还有一张姓才子,到此地写了一篇词令,颇为应景。
永丰柳【注】,无人尽日花飞雪。沈秦箫道:你给我写过的。
沈秦筝感慨道:是吗?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写得甚美。此地气暖日蒸,雨水易多,梅子就熟的早一些。要是你早几月来,青梅酒正当时,也能给你爹带些回去。
沈秦箫有些唏嘘:是来得迟了些。话音中不乏遗憾之意。
这话一出口,沈秦筝从小对他百依百顺到大的习惯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扭头开口:德泽兄!
被忽视良久的傅义天一人独行,正是无聊,慌忙几步赶上前问道:修远何事?
沈秦筝笑道:呵,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触景感情,肚内馋虫犯了酒瘾,想问问你那儿可否还剩些今年新酿的梅子酒。
傅义天道:哈哈哈自有自有。你我二人还客气什么,派人府上自去搬就是了,何苦多费一番口舌。
沈秦筝笑着颔首:是我生疏,那就待回州衙,再行拜访。
好说好说。
傅义天话刚说完,只见风声嗡——一声,一鞭子高高扬起,傅义天要是向一旁侧躲不及时,怕是此刻就要破相。
哎哟我的二舅姥爷——
只见沈秦箫狠狠一抽马腹,枣红马嘶鸣一声扬长而去。徐行见状,忙大喊:阿箫,你等等我!
沈秦筝见状亦是一抽马腹:等等,你二人不知方向,做什么跑这样快。
傅义天:……
这又是哪儿惹了他了。
※※※※※※※※※※※※※※※※※※※※
注:永丰柳典故,原出自唐时洛阳的永丰坊,意为园柳,常用来比喻幽居深闺,孤寂无靠的女子。此处是为应景而写,表达永丰县官道的柳浪起伏,整日柳絮翻飞,无人搅扰,算是误用,原词并不是出自永丰县的柳树。意会就好,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