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原本非常嘈杂的分贝逐渐降了下来。或者也有可能是噪音源的情绪实在是太激烈了,因此整个车厢里面的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车厢头部——司机的身边。
集万千目光于一身的,是一位穿着与城市时尚潮流格格不入的大妈。她头发花白,脸上密布着岁月刻下的风霜,一只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司机的胳膊,嘴里不停的叫嚷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司机,你开过辽!我要在刚才那儿下,你回切一哈,我要下车。
公交司机按耐住脾气道:刚已经停过了,你等下一站下。
大娘不依不饶:你回切,我要在那儿看我女儿,你回切。
旁边有一位女大学生开了腔:大妈,公交车是公共交通,有固定的线路,不能随便返回的。况且这条道是单行道,要回头也得等下了桥才能走回头路的。
一旁的一位汉子也帮腔道:老太太你等一哈嘛,等会儿下桥了再坐回来就行了。这桥长,还得有15分钟才到!
城市有城市自己默认的一套秩序规则,而规则就是让人记在心里遵守的。而这位大娘明显并不是个熟知这一套规则的人。乡间田地,随走随停的自由过惯了,哪里习惯得了。她只当是司机嫌掉头麻烦,于是用手一边摇着司机的胳膊,一边继续不依不饶地冲着司机的耳朵高声喊:那我不管,你给我掉头。
司机急了,隐隐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冲着大娘吼道:这儿是单行道,单行道晓不晓得?哪门掉头嘛!
大娘:那你让我下切!我要下切!
公交司机已经非常地不耐烦了,他甚至一只手松开了方向盘,摆动着被她紧紧抓住的那条胳膊,想要借此甩开她。
司机:我把你甩到这儿,你又没得车回切。你下一站坐回去不就行了嘛,莫妨碍我开车。
凭啥子我要多给一次钱嘛,你开门……
双方都不能心平气和地交谈,导致的结果只能是无休止的争吵,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沈秦箫和陆野都惊讶于为什么没人拉住这位闹事的女人,然而他们正准备站起来,汽车就猛地向右一摆尾,他重重地冲陆野的方位摔过去。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刹车——
啊啊啊啊啊!
下面是水!
要掉下去了——
沈秦箫当机立断,拉起陆野,带着紧紧扒住他胸口的奥托就往前冲,冲到开窗处立刻把奥托扔了出去。还没等他和陆野跳出窗子,公交车就噗通——一声巨响,带着一车鲜活的生命,冲进了湍急的江流中。
此刻的陆野已经和大多数人一样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小没认真学过避难常识课的现代人,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突发溺水,哪里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呢?
求生的欲望此刻驱使着人们不顾一切的踩着别人的身体向上游,人性的弱点总是在紧急时分暴露的淋漓尽致。而此刻完全懵了的陆野自然就成了他人的逃生浮木。
好在他手边有个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沈秦箫。尽管换了个现代人的身体,屏息的功夫还没落下。沈秦箫废尽了全力从那样一个仅通过一人的小窗口钻出来,回头就把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陆野拉了出来。
陆野自小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旱鸭子,能一分钟内在强大的水压下坚持不呼吸已经是求生欲给予的最大帮助了。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从那个窗口挤出来的时候,汽车随着水下暗流狠狠地一翻,陆野被其他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终于还是张开了嘴。
水流顷刻间强行灌入了他的胸口,挤占他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他立刻逼紧了嘴,可惜已经晚了。
陆野自暴自弃地想:我就要葬身在这江中了么?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肺部空气耗尽带来的窒息疼痛让他无比真实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这窒息感,竟有一点似曾相识。他闭着眼,在最后还留有一点意识的时候兀自想着。
然后,一片软软的东西撬开了他的嘴。接着,渡来了一口充满着他家薄荷味漱口水味道的气。这口气传得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也许是求生本能,舌头带来软软的触感,舔舐压抑着下唇瓣,他隐约有些迷糊,又隐约有那么一点渴求,于是用尽仅剩的力气去索取那人给他的空气。
久久,分开。
他忍住眼睛的疼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那个拉着他手的人在水流暗涌的浮动下显得有点梦幻,不似平常那样拒人千里。
这一口气给了陆野些微的意识,奈何陆野这人类在陆地上呆的太久,早已经忘记了几千万年前的祖宗还是从水里来的,水下本能早就进化得干干净净了。因此沈秦箫这杯水车薪一般的一口气,也就够让他看清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宵小之徒敢在水下轻薄自己一个良家妇男。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本事了。
沈秦箫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带着战五渣陆公子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还没来得及撩一撩脸上纷乱的水,却赶紧放平陆野低头又准备一口气送过去。
少庄主,方才才挣扎上了桥的奥托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瘩里钻出来,半死不活地冲沈秦箫说:你在做什么!
把灯芯给我!沈秦箫并不看他,只从河边拿起了一片锋利的页岩块,在左手上用力划开了一道口子。血不出一会儿就迅速蔓延了整个手掌。
你救了他可是功亏一篑,那东西就在他身上!
快!
奥托看了地上不省人事的陆野一眼,然后往地上瘫倒下去。只见他的身上一下子泛起了白光,然后一只白色的鸟影就从猫的身上浮了出来。
那鸟头顶生着一簇长长的金色顶毛,身后有三条卷曲而柔软的尾羽,浑身布满了金光,十分刺眼,如同太阳的光辉一般。但细看,身上竟泛着青黑色,鸟身下面,竟生着三足。
金乌停在了陆野的肚子上,吐出了一颗金色的丸状物,用一口公鸭嗓子叫道:这不是本体,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秦箫用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左手拿起了那金丸,然后紧紧一握。金丸一接触到鲜血的伤口,就似立刻被鲜血融化了一般,不出三秒就凭空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野,想用手去触摸他,却又立刻缩了回来。似乎是担心自己弄脏了他的那其实已经毫无血色的脸,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他用另外一只手,解开了陆野衬衣上的风纪扣。这还得多亏了昨天脱大衣时候的预先训练,让他能稍微熟练一点地取出了陆野挂在胸前的那枚玉坠。
说来奇怪,他的手一靠近,这玉坠莲花就像是有了灵魂一般,开始微微发出温润的光泽来。沈秦箫将左手上的伤口对准了莲花的花心处,让一滴鲜血滴了下去。这血一接触到莲花,竟消失了。只是每一滴血滴上去,这玉就显得更通透了一分。直到它完全变得透明。
沈秦箫虚弱地咧了咧嘴角,笑道:果然是你啊,阿——唔咳咳咳咳咳——
他甫一出口,又不知怎么得,开始剧烈的咳起来,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称呼囫囵个儿地咳回了肚子里,然后把像玻璃一样的玉坠放回了原处。而这玉坠一接触到陆野冰凉的皮肤,立刻由刚刚透明的样子变回了原来的翠色。
那只鸟开口道:灯芯已经归位。少庄主,我们该回去了。
沈秦箫伸手拿起玉坠,用力一拉,就将恢复成原来样子的玉坠扯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躺在地上这人的肩膀,留恋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