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揉了揉眼睛,反正不是你!
大半夜的,真是见了鬼了!
见她这样不待见他,晏玄反而笑了笑。
这平淡的一笑活似藏锋,刺得徽音面上无光,伸手挡了挡烧红的脸,深感又在这人面前丢了大丑。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瓮声瓮气地盘诘,给你侄儿上香?
晏玄没理她话锋里的贫气,顾视一圈,没能看出什么端倪;低头一看,却瞥见两三个压痕深深的纸元宝,不知为何瘪了一角,滚在地上染了尘土,略显黯淡地点画方圆。
他略顿了一顿,很快收回视线,这里算是我的故居。
倒是你——
衣袖上提花的云鹤一扫而过,拂来淡淡的冷香。
转瞬的功夫,晏玄逼得很近,近到能看清袍襟工细的花纹,徽音将脊梁贴向树身,下意识要撇开脑袋,忽觉气势上落了下筹,这怎么能行?!
反手去拽他腰带,不扯松不罢休,让开。
晏玄蹙眉,收了笑,按住她为非作歹的手,别拽。
她顿时扯得更用力了。
细瞧她冷淡的目光,这恨意根本无从溯源,直到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晏玄压下心头莫名的忧悒,仔细调整几次呼吸,勉力才能维持住清高自矜的本相,语气还是克制的,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事不能好好谈一谈,非要闹到这样的境地?
可是徽音只觉得烦,没得谈。
只要这张脸还在我面前转悠一天,就没得谈。
又是这样。
无论说什么好话,她都从不往心里去。
明明只是单方面闹个脾气,连争吵都不算,为什么就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他看不透徽音的内心,不由感到十分的失落,先前打好的腹稿一字一句烧成了灰烬。火花跳窜上来,晏玄由着烟柱万缕千丝地绕住了脖颈,木然之间,身上无处不在连绵作痛。
若是几年前的晏岐,还能靠年纪博得一些怜爱,然而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
永寂从无数重细瘦的枝蔓间落下,抽丝剥茧般侵吞了周缘,最后一抹深青罄尽,慢慢只剩密不透风的昏黑。
煌煌的灯火在远处闪映,仿佛明珠四散在人间的御庭。
联想到被送出霜红苑的师重云,一切忽然有迹可循了。
晏玄微微凝眸,我知你心性难定,偶尔玩一玩也无妨。可此处毕竟是……
贞怀皇后品性纯洁,他也是高洁正直的人,年少时待几位异母兄弟多有容让,后来被昭宗赶到渤海,经历数次袭杀,这才养成一副软硬不吃的性子。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和事,无论对方如何表明忠心,只有将人彻底拿捏在自己掌中,他才能真正地放心。
偏偏有人天生桀骜,不欲受制于人。
皇兄灵堂前,你向我保证。他先是静了片刻,半晌才开口,淡淡地道,你说,你既招惹了……我,就懂得收心,不去招惹其他人了。
徽音喉头一哽,险些没笑出声来。
先帝晏驾前,曾密召晏玄进宫夜谈,等他出宫后,才是宣召柳冲、谢太玄等人。徽音当时还未能将手伸到前朝去,一度以为他在这种时候找来晏玄,所议之事必然与国政有关。
为了得到这个秘密,在先帝停灵寿皇殿那一夜,她将晏玄骗进了东配殿。
配殿用于存储正殿内陈设物品及祭祀乐器,南面设有一座琉璃燎炉,炉内焚烧祭祀祝版与香烛纸表。
青铜九枝灯洒下遍地金粉,重重帷幕浩繁地落下,掩不住一派迷蒙光景,几轴祭表垂下桌案,绢帛上字迹湿亮,显然笔墨未干。
金炉香尽,银箭渐升。
徽音满意地抻了抻腰,偏头戳了戳晏玄,殿下?感觉还好么?
她听说这位圣父宗室,节欲自持,恪守成规,坊间传言此人比稀里糊涂登基的少帝更有明君风范。三十岁了还是纯洁处子,在兄长死后做不出夺侄子江山的事情。
他夺不了侄子江山,徽音却敢夺他处男身,皇兄大行之时他还是高洁禁欲的处子,陪着徽音为先帝守灵;下半夜却脸色苍白地出了寿皇殿,廷臣们还以为他是伤心过度——
他是天都塌了!